第77章 葬在哪
玉珍结结巴巴，“啊！现在睡？”
林老头看了眼天色，“十一点，不早了，明早还要起床喂院里的鸡鸭。”
玉珍静默一分钟，“那就睡吧。”
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别误会，单纯盖棉被聊天。
林老头躺左边，玉珍躺右边，中间隔了一床被子。
两人双手贴在裤腿，身姿笔直僵硬，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
林老头很紧张，“你睡了吗？”
“没。”
“我也没睡。”
林老头更紧张，“你叫什么？”
“玉珍，玉石的玉，珍惜的珍。”
“我叫林招风，父母说我的耳朵大的招风，就叫林招风，招风来财。”
玉珍握嘴轻笑，“林招风。”
林老头笑起来，“是啊，随便起的，不如你的名字好听。”
相互介绍完名字，两人继续沉默。
林老头闭上眼，意识逐渐模糊。
他嘟囔，“睡吧，累了一天……”
最终，觉没睡成。
林老头胃里酸水翻涌，冲不到300米远的厕所。
他抱着地上的搪瓷盆，疯狂呕吐。
“呕呕呕……”
玉珍从床上下来，她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你喝不喝水？”
“不……呕呕！”
“毛巾要吗？”
“不……呕呕呕！”
“那你要什么？”
“我要脸……呕！”
新婚夜，脸都丢尽了。
那群“狐朋狗友”给他灌酒，现在里子面子丢完了。
林老头吐完，不小心踢碎了那个陶瓷盆。
今天收到的新婚礼物，他嚯嚯了一个陶瓷盆。
一对陶瓷盆只剩一个。
两人再对视一眼，他简直想变成一条蚯蚓，找个地缝钻进去。
玉珍会不会觉得他是个酒鬼？玉珍会不会认为他是坏人？玉珍会不会嫌弃他？
玉珍没有责怪他，只是说了一句。
“碎碎平安。”
她祝他平安！
她对他笑了！
这一刻，林老头认定她。
她是他的妻子，她是他一生相伴的人，从青葱少年到白发苍苍。
就算玉珍赶他走，他也愿意当小三。
两人成了婚，日子平淡。
没有什么小三，没有极品亲戚，他们一起操持整个家。
养鸡养鸭养猪，种菜种桃种麦子。
第三年夏天，桃花谢了，桃树结果，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孩子出生三个月发高烧，浑身滚烫。
没药救，也没有大夫，自己摘点山上的草药，熬成汁喂。
乡亲们说：“各家各户都这样，大人饭都吃不饱，十个孩子能养活五六个就不错了。”
“孩子多生才能养活。”
林老头不赞同这句话。
孩子是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也是一块肉长大的。
挖掉一块肉，谁不疼？
林老头陪着玉珍修养了几年，他背上一个蛇皮袋，去外面找活路。
他要赚钱，赚到生病能治，肚子饿能吃饱。
几年前的事绝不发生第二次。
林老头成功了，幸运的找到一份工作，做木工家具。
他的手艺是家传的，谁也比不上。
林老头租了间房，带着玉珍一起去京城。
那里环境好，医院也多。
很快两人有了林芽的妈妈。
很快林芽妈妈有了林芽，一家两口变成一家五口。
幸福的时间总是过得快。
林老头某天晚上，心脏砰砰砰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他翻了个身，老伴不在。
女儿一家接走了玉珍，说要去什么迪尼乐园玩。
他没去过迪尼乐园，玉珍去一趟相当于他也去了。
两人的票太贵。
林老头一夜没睡。
等了一天，玉珍没回来。
等了两天，玉珍还没回来。
等了第三天，女儿一家回来了，没有带回玉珍。
“玉珍呢？你妈妈呢？！”
“爸你别担心，妈妈去国外了。”
“为什么？她不要我了……”
“妈没有不要你。国外一个上市公司看中了妈的裁缝能力，和出色的设计能力，花了大价钱请她去指导……”
林老头听不懂，只关心一个问题。
“玉珍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清楚，大公司的安排不是我们能问的。”
“你们不去问，我去问！！”
林老头真的疯了，心中越来越慌。
他迫切的想见到玉珍，大公司也好，赚大钱也好，比不上玉珍的平安。
碎碎平安，你说的。
现在我将这句祝福送给你，平安回来。
女儿女婿极力阻止，“爸，妈在国外，你没有护照飞不过去。”
“妈希望你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要乱跑，照顾好自己。”
林老头执拗了三天，不再执拗。
他听玉珍的话，待在家里等她回来。
她一定会回来。
日子再次归于平淡，林老头早上起床刷牙，洗漱台摆着两个杯子。
他拿起两个杯子，“玉珍，你在那边也要好好刷牙，不然会长蛀虫。”
中午，林老头做好了饭菜。
他下意识盛了两碗饭，拿了两双筷子。
他坐北边，玉珍坐在南边，这张小桌子两人用了三十多年。
但这次，对面的位置空了。
林老头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对面碗里，语气如平常般。
“你喜欢排骨，以前想吃吃不到。”
“多吃点，你在那边也要好好吃饭。”
晚上十点，该睡觉了。
林老头躺在床的一边，身上盖了一半被子。
宽大的床，宽大的被子衬得他瘦小的身躯越发孤寂。
他喃喃自语，“玉珍，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睡觉，熬夜是坏习惯。”
林老头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却一天比一天瘦小。
女儿劝道：“爸，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你不养好身体怎么见妈呢？”
“我吃！我吃！”
一碗热粥下肚，林老头恢复了些力气。
他取出结婚时那块怀表一遍遍抚摸，语气平静的问。
“玉珍呢？”
“爸你忘了，妈在国外。”
“国外好啊。”林老头目光落在怀表里的照片，玉珍笑容满面，扎着两条麻花辫。
他跟着笑起来，干涩的唇瓣蠕动，声音很轻，仿佛在说梦话。
“葬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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