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你才最重要
在楼下餐厅吃过午饭，两人踏上登山之旅。
酒店离落鞍山不远，正门前三条岔路，一条通往码头，一条通往素拓基地和海滩，另一条便是上山的便行步道。
谈易换了轻便的短袖短裤，脚踩运动鞋，头戴遮阳帽，她跃跃欲试，看上去活力无限。
“岳龙雨，这是我第一次爬落鞍山。”谈易说，“准确地说，是我第一次爬山。”
岳龙雨给她的帽子系好防风带，又顺手把她的小背包挂在自己背包边。因为不放心谈易，他包里带了不少东西，除去轻薄的速干用品，以及运动补剂，还有基础药物。
其实落鞍山海拔不高，在当地人眼中这就是个小山包。任谁看到岳龙雨包里的东西都会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但他背着这些，还是不放心。
“不要逞强，你现在身体素质是比之前好很多，但登山对体能消耗很大，如果你觉得吃力，一定要跟我说，我们适当休息调整。”岳龙雨说，“上面台阶高低不平的，有几段山路很容易崴脚……”
“你不是连云南白药都带了吗？”
“谈易！”
“岳老师，我错了。我会量力而行。”
岳龙雨没好气，转身往山上走：“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骨子里完全不是个文静的姑娘。”
谈易与他并肩而行：“那是什么？”
“是……”岳龙雨没想好，但他有足够的例证，“记得那次吗，高考那天，你横穿马路去追那个偷包贼。还有那次在小吃街，你扑过来想要拦住我。”
“记得。”
“平时不见你胆子那么大。”岳龙雨瞥她，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后怕，“以后再碰到这样的情况，你还会这么做吗？”
“不知道。”谈易说，“有时候人的想法很奇怪，人的行动也很难预测，完全不能套用任何公式和定义。”
岳龙雨叹了口气：“真希望老天长长眼，别让你再碰到能见义勇为的事了。我只有一个谈易，磕着伤着可怎么办？”
谈易觉得好笑，心里又暖暖的。岳龙雨不是那种会说“谈易你别自不量力，以后碰到这种事给我离远点”的人，他从不寄希望于改变她，他只希望谈易这个人更被善待。
行至中途，谈易渐渐感觉腿脚发酸。
“我们休息会儿吧。”谈易指了指半山的凉亭，“前边有个亭子。”
“好。”
这点运动量对岳龙雨来说不算什么，他神色轻松，甚至轻盈地跑在谈易前面，倒退着一边走一边从包里取出运动饮料，拧开盖子递给谈易。
也是因为这样，岳龙雨把谈易的视线挡得死死的，自己也根本看不见背后还有谁。
“那个人，有点像岳龙雨。”
此时的凉亭里，李晚照最先看见岳龙雨倒退着上台阶的背影，她拉了拉身边正和奶油聊得热火朝天的叶晴空，低声说：“你不是说他不来吗？”
李晚照穿了一条雪白的小裙子，衬得她身材匀称苗条，腰肢不盈一握，极清雅纯净。可当她满怀隐秘的喜悦赶去集合时，却得知岳龙雨下午压根就不来。
现在这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奶油听见了李晚照的声音，偏头去看，也纳闷。
“还真是他。什么情况？”
奶油有一肚子话想问岳龙雨，于是“噌”一下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离开凉亭率先去堵他。
眼看还有几阶台阶就到了，奶油听见谈易的声音。
“你真的一点都不累吗？”
“这才哪儿到哪儿。”
谈易无不羡慕地说：“岳龙雨，我还要练多久才能有你这样好的体力……不，一半，一半就行。”
“你要听实话吗？”
“算了，说点好听的吧。”
“谈易，你今天真好看。”岳龙雨说，“刚刚在床上我就想说这句话了。”
谈易嘴角有笑，她抬起头，这一抬头，脸色腾地就变了。
“奶油？”谈易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脱口道，“怎么又是你？”
我怎么会知道？这话我还想问你们呢！
奶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跑马一样呼啸着。
老天爷，我又听到了什么！哼！果然岳龙雨就是在谈易姐房间里。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孤男寡女！放浪形骸！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温和优雅、知性柔弱的谈易姐吗？
岳龙雨，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然后，奶油彬彬有礼地微笑，宛如五星酒店大堂礼宾：“岳龙雨，谈易姐，怎么这么巧呢。我们大家都在，你们要不要加入我们的爬山露营小分队？”
谈易觉得今夜不会好了。
有个词叫什么，邪性。今天打从一上岛，就很邪性。
岳龙雨的脸在看见凉亭那一票熟面孔的瞬间黑了一半，他问奶油：“你们不是去素拓基地了吗？怎么在这里？”
“别说了，那鬼地方全是人，刚去问了，真人CS在我们前面还有十来个号呢。”奶油说，“还好小叶子有人脉，订到了落鞍山顶的露营场地和帐篷，我们打算去山上烧烤露营。”
“小叶子？”
“叶晴空啊，就是谈易姐的学生，你不是认识的吗？”
“不熟。”
“玩玩不就熟了。”
岳龙雨看了谈易一眼，征求她的意见：“要吗……”
“谈易姐！”岳龙雨这厢话还没说完，那边叶晴空已经看见了谈易，她招手呼唤，“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快来快来！我这里还留了好吃的果冻。”
谈易为难地看看远处凉亭里的叶晴空，又看看岳龙雨。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配合你的，反正我是男孩子，我心大。”岳龙雨不想谈易这么难做，低声嘀咕，“只要你记得，欠我两次补偿就好。”
谈易看着别别扭扭的岳龙雨，心头微动。
声音虽小，奶油就站在他边上，可没少听进去，他阴阳怪气：“岳龙雨，你最好再大点声，全落鞍岛岛民都听得见。”
下一秒，奶油麻筋遭殃。
“哇啊啊啊啊啊！”
加入大部队，谈易自动走到叶晴空和李晚照身边去了，而岳龙雨则直接去找他那帮高中同学，两人看上去泾渭分明，全场除了奶油，没有人把他们往其他关系上想。
李晚照甚至小声问谈易：“你是不是为了我才特地带他过来的？”
谈易吓得连忙否认：“不是。”她委婉地开口，“其实，有件事我觉得还是不要瞒……”
“那就好，那就好。”李晚照松了口气，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谈易姐，一会儿你可看着点他。”
“什么？”
“我妹是托秦雪微找人订的帐篷和露营地，一会儿上山之后，肯定要碰到的。”李晚照说，“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还有给你发的录音，记得吧？就是那个秦雪微。我本来听到，还庆幸岳龙雨没来，结果现在倒好，估计是躲不开了，我真怕到时候出什么事……”
“岳龙雨和秦雪微之间的事都过去了。”谈易轻声说。
“不是。”李晚照斩钉截铁，“你不觉得今天岳龙雨很奇怪吗？
我一见到他就感觉到了，他肯定有心事。”
谈易的手无意识地捏着裙角，那些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
“我不会看错的。”李晚照眼带眷恋地看着男生堆里格外出挑的那个少年，喃喃，“你不会比我更了解他。”
谈易长长地叹息，心虚地把头低了下去。
这心虚一直延续到谈易随着众人登上山顶。
落鞍山近几年旅游规划做起来了，据奶油说，原先这不过就是个小土山包，后来市旅游局跟南京过来的一支团队合作，开了山脚下的素质拓展基地，又承包下山顶的荒地，以年轻群体为受众，搞起露营烧烤项目。
营地面积不小，主建筑外观也搭建成帐篷模样，有政府扶持，整个营地看起来像模像样，大厅窗明几净，宽敞亮堂，问询处和租赁处的负责人也亲和有礼。
付过押金，负责人老K带大家去取帐篷以及划定驻扎区。
他们一行有四个女生，王山山和叶晴空睡一顶帐篷，谈易被分去跟李晚照同睡。
奶油得知之后，小眼神在谈易和岳龙雨身上转了又转，笑得不怀好意：“是不是啊，谈易姐你跟李晚照一起？”
“不然呢？”叶晴空反问。
奶油后面半句话被岳龙雨以凌厉的眼神瞪回去了，尖音在他喉咙口打了个转，最后变成一句：“我以为你们租四人间呢。”
男生那边一共六个人，租了一顶四人帐篷，一顶双人帐篷，奶油和“人缘不是很好”的岳龙雨自然是分出来住的。
岳龙雨出大头，就这样，奶油还是觉得肉疼：“早知道要露营，就直接过来了，白瞎一晚房费。”
跟着老K，大伙儿绕去山顶专门开辟出来用作露营地的“天问坪”。
为减少安全隐患，天问坪被木围栏围起，划成三大片区。
老K介绍，距离观景台只有寸步之遥的一区，是整个落鞍山观日落的最佳区域。那里地理位置最好，面积最小，自然热度最高，半个月前就被订满了。二区前几乎无树木植被，视野开阔，面朝大海，也是大多数人的首选——今晚的二区也满员了。
留给他们的自然只剩下三区露营地。
奶油无限垂涎地看向一区和二区，恨恨地在岳龙雨耳边小声说：“他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我们今晚全都住三区，还把那俩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不是存心给我们添堵吗？”
岳龙雨的视线黏在前面的谈易身上，完全没听见奶油在说什么。
奶油不满地觑着岳龙雨：“只见新人笑，哪听旧人哭。”
岳龙雨终于回头：“谁哭了？”
奶油没好气：“你这个负心薄幸的臭男人。”
岳龙雨不知道奶油在唱哪出，不过他习惯了奶油想一出是一出，也没多往心里去。岳龙雨只是看出谈易走路的姿势不太对劲，虽然表面瞧着挺正常，可仔细去看就能发现她的左脚不太敢使全力踩实。
是爬山的时候崴到了吗？
岳龙雨低头给谈易发消息。
谈易那厢正被叶晴空和李晚照姐妹俩拉着聊天，叶晴空被上戏录取了，她知道谈易也在上海念的大学，便关心地问起上海的校园生活情况来。
谈易所在的综合性大学和上戏这种性质的学校其实很难类比，但她还是尽可能清晰地把自己大一入学住校时碰到过的困难一一告知两姐妹。
是以，她完全没顾得上看手机。
岳龙雨咬牙：“只见新人笑，哪听旧人哭。”
看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奶油旁观一切，心里突然就好受了许多。
在老K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背着帐篷来到了三区露营地。
奶油的脸当场皱成肉包子。
三区这个位置，实在是有点尴尬。一区靠近坡头的观景台，从俯视图来看，三区就紧挨着一区，但是到了实地，他们才发现一区和三区有两层楼左右的高度差。
“这么说吧，一区的人伸头往下吐口吐沫，都可能落在咱头顶上。”奶油的话成功让在场所有人都恶心了起来。
老K脸上的笑容有点尴尬，他找补道：“凡事都有两面性嘛，你看你们在下面烧烤，油烟也是往上飘的。而且，你们的露营地挨着浅水溪，这可是落鞍山不可多得的景观欸！”
说的也是，毕竟小马市临海，很多人站在家里的阳台就能看海，大伙对海景的期待值并不高。但山中溪涧，临水而居，想想就有种童话感。
奶油还想开口，被叶晴空提前制止了：“奶油，你少说两句，我还想好好露营呢。”
奶油话锋陡转：“呀，我是说老K哥说得有道理嘛，枕溪而卧，多好。”
王山山：“行了，快点扎帐篷吧。”
奶油：“嗷！”
谈易失笑，这会儿回头去看，才注意到奶油身边岳龙雨愤愤的表情。她疑惑地与他隔空对望，岳龙雨捏着手机晃了晃，谈易恍然，连忙低头掏手机。
看了微信之后，谈易回他：“没有崴脚，只是上台阶的时候踢到了脚拇趾，不是什么大事。”
岳龙雨看过之后，这才放心了些，转身和奶油他们一起搭帐篷去了。
老K主要帮着女生搭帐篷，叶晴空姐妹俩担心水边蚊虫多，还是把帐篷往远一些的空地上迁了迁。那帮“皮糙肉厚”的男孩倒是无所畏惧地挨着溪边搭起了帐篷。
一切都弄好，已经是傍晚六点了。
老K说：“你们派几个人跟我去拿烧烤架和食材，东西蛮多的，那边就一个推车，估计要多跑几趟。”
叶晴空一听这个就头大，连忙说：“奶油，你们男生负责烧烤吧。”
奶油当仁不让：“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龙哥，坤哥，咱们走着。”
一队人浩浩荡荡地跟着老K离开了，叶晴空松了口气，转头对王山山说：“这种时候，还是男的靠谱。”
王山山不置可否，显然兴趣点根本不在此，她问叶晴空：“对了，叶子，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师姐？你不是说她今天也在吗？”
谈易敏锐地捕捉到“师姐”两个字。在下午的交谈中，谈易已经从叶晴空口中屡次听到秦雪微的名字——叶晴空原来就是秦雪微的师妹，考上大学后，更是和秦雪微成了准校友，两人的关系在这个暑假变得密切起来。
秦雪微是M·O的助唱，必定和M·O关系匪浅，身为M·O铁杆粉丝的王山山想借叶晴空搭上秦雪微的关系，要一张和M·O乐队的合照。所以即便她对奶油一行人毫不感冒，也还是忍了一路。
这会儿问起来，叶晴空也想起这茬：“你不说我都快把这事忘了，我问问师姐到了没。她帮我们安排了露营，怎么都要去打声招呼问个好的。”
她摸出手机走远了几步打电话，没一会儿蹦蹦跳跳地回来：“他们早到啦，就在一区呢。”
话音刚落，几人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小叶子，往上看！”
几人同时抬头，隔着数米高的山壁，秦雪微正笑眯眯地向下招手。
这是谈易第一次见到秦雪微。
她和谈易想象中一样漂亮夺目：身材纤细苗条，秀发浓密，妆容精致得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女。谈易失神了片刻，突然想，这样的女孩子真的是需要护花使者的。
“师姐，我们上去找你！”叶晴空兴奋地招手。
王山山见到美女，也心潮澎湃，喃喃自语：“这不就是在逃公主本人吗？”
“不啦，我下来找你们玩吧。”秦雪微晃荡着修长雪白的腿，说，“反正我朋友晚上才来，我现在无聊得很。”
秦雪微的声音明快，为了让下面的人听得清楚，更是加大了音量。
可她不知道，她的声音也吸引了一区另一顶帐篷里的几人的注意。
在秦雪微的视线死角里，有人回头，视线笔直地打在秦雪微的身上。
“飞子，看什么呢？”同行的伙伴本来正看着手里的扑克牌，问了句。
曹孟飞哼笑了声，说：“一个……老朋友。”而后感慨地说，“不是我说，小马市这地方，是真的……小啊。”
他吐出烟圈，从自己的牌堆里抽了两张打出去，又把剩下的牌合拢，给身边观战的男人。
“峰哥，你帮我打几把，我去跟人叙叙旧。”
“行。”
秦雪微隔了好一阵才下来，谈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总觉得秦雪微的神情不太对劲。
叶晴空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她围着秦雪微问东问西：“你怎么一个人呀？谁那么不长眼让我们家大美女落单。”
秦雪微微微失神，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不自然，隔了会儿才说：“就……朋友。”
王山山关心地问：“他是不是和M·O的人也认识？明天就音乐节了，今晚是去接风了吧？”
秦雪微根本没把王山山放眼里，并不回答，而是看向叶晴空：“小叶子，我今晚能在你这里睡吗？”
叶晴空终于觉出奇怪来了，她迟疑地问：“怎么了，师姐？”又压低声音，“你不是跟谢老师一起来的？你们……吵架了？”
叶晴空提到谢老师，更让秦雪微的身子一颤，她眼神游移，伸手握住了叶晴空的手。
“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小叶子，我……刚看到曹孟飞了。”秦雪微低声说，“他也在上面。”
话音一落，谈易的目光先移了过去。
叶晴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曹孟飞不是老早搬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是因为音乐节过来玩吗？”又困惑地说，“你们那么多年不见了，他总不会还想追你吧。”
叶晴空对当年事情的内幕毫不知情，在她心里曹孟飞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叶晴空甚至还有点好奇：“他的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落下……残疾啊？”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秦雪微急切地说，“小叶子，让我在这里睡一晚，其他的你别问了。”
秦雪微知道自己根本没法跟叶晴空解释她和曹孟飞的关系。没有人能懂她有多害怕，如果老谢知道她从前和那种人在一起过，她就什么都完了。
可曹孟飞现在那架势，很明显是不想看她好过，前段时间那些骚扰电话也是他打的……他还说，他这次回小马市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找她叙旧。
什么叙旧？分明就是当初她威胁曹孟飞要帮岳龙雨做证，告他强奸，以此摆脱他的纠缠以后，曹孟飞想通了她根本不敢做这一切，不过是演戏骗他，恼羞成怒地想要报复她罢了。
曹孟飞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他疯起来，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秦雪微只能向他示弱，能躲一时是一时，只要离开落鞍岛，她立刻回上海，到时候……就什么都好了。
只要不激怒他，做什么都好。
“可以是可以啦，我们几个挤一挤没关系的。”
“谢谢。”秦雪微稍稍松了口气。
叶晴空脑子还有点乱乱的，好像忘记了什么似的，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身边的谈易脸上，突然一拍脑门。
“啊！有个重要的事我忘了说了！”
秦雪微疑惑地看向叶晴空：“什么事？”
“说来话长，总之就是，那个岳……”
就在这个时候，奶油夸张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哦哟，怎么又来了个小姐姐……”
秦雪微闻声偏头看去，一张美得惊人的脸在下一刻血色褪了个干净。
“岳龙雨也在……”叶晴空这才支吾着，把后半句话说完。
与之同时，奶油也看清了秦雪微的正脸，声音戛然而止，受不了如此大的视觉冲击的他微张着嘴，缓缓回头看向正拖着烧烤推车的岳龙雨。
好家伙，奶油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不会转了。
秦雪微、谈易、岳龙雨。
这三个人……怎么会同框出现呢？
秦雪微感觉手机振了一下。
她低头去看，是刚才才加上的曹孟飞发来的消息。
曹孟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现在傍上谢老板了，以为我不知道？”
秦雪微几乎有些站不稳，脑子一团乱麻之际，曹孟飞又发来一条消息。
曹孟飞：“我在一区23号等你，九点为限，我现在耐心不太多。”
曹孟飞：“或者你还跟以前一样，更喜欢小树林？”
秦雪微的双眸迅速泛起泪花，她抬眼看向岳龙雨。
这一刻，她心里突然觉得安定，冥冥之中好似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岳龙雨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王子，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这样。
一定是。
否则，老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秦雪微在，谈易不会乱想吧。岳龙雨显然有点紧张，他立刻看向谈易，谈易比他从容得多，甚至走上前来，主动地开口：“我来帮你们。”
岳龙雨身为在场男士中的“能力者”，身负重担，他搬运木炭和烧烤架，谈易则和其他几人卸车，把小包食材取下来，将推车腾空。
奶油有点搞不清现场状况，索性眼不见为净，自告奋勇带着推车和另外两个同学去跑第二趟了。
烧烤架搭在溪边，就挨着奶油和岳龙雨他们的帐篷。
岳龙雨先架起折叠桌，让谈易他们有地方可以放东西，然后才专心去整烧烤架。
谈易离岳龙雨很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曹孟飞也在，在一区。”
岳龙雨的动作顿了一下。
“龙龙，我感觉不太好。”谈易轻声说，“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岳龙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脚还疼吗？”
谈易：“龙龙，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岳龙雨说，“我包里带了拖鞋，你去换上好不好？”
谈易一愣，成功被带偏了：“你怎么爬山还带了拖鞋？”
岳龙雨忍不住笑： “ 我知道山上有小溪啊， 本来想跟你踩水玩。”
“你好幼稚。”谈易也笑。
“我拿给你。”岳龙雨他们的帐篷就在一边，他弯腰把包拖出来，“你把鞋脱了。”
谈易回头去看大家，叶晴空她们手里也拿了小包的食材，正往这里走。
“要不还是……”
岳龙雨回头，用眼神表达不满。
“好吧好吧。”谈易小声道，“我穿。”
她想，就算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换一双拖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谈易坐在折叠凳上脱下鞋袜，岳龙雨看了眼，眉心皱出个大疙瘩来。
比他想象的更严重，谈易的脚拇趾前有一点瘀血，指甲劈了小半块。
“撞成这样你也一声不吭呗。”岳龙雨蹲在她身前，又心疼又生气。
眼看叶晴空她们要到了，谈易心里慌，赶忙说：“把鞋给我。”
她伸手去拿，岳龙雨手往后缩，直接把拖鞋扔到两米之外去了。
“谈易，你自己也说了，爱情的排序在后，你这个人才是最重要的。”岳龙雨说，“怎么落到实处，你就把什么都忘了。”
谈易无言以对。
“你忘了，那我好好提醒你，没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
岳龙雨从包里摸出矿泉水，拧开盖子，伸手握住谈易的脚踝，把干净的水一点点倒在她的脚趾处，冲去表面的浮尘。又随手拽了张折叠椅在她身边坐下，然后摸出瑞士军刀，把小号的剪刀拉出来，同样冲过一遍。
“龙龙……”
谈易的心既忐忑又鼓胀着，她垂眼看他握着自己的脚，专注细心地凑近了，用尖利的小剪刀轻轻把她翘起的小半块劈裂的指甲剪去。
秦雪微走到近前了，看见岳龙雨专心致志的模样，一时怔忪。李晚照也没说话，抿着唇角，望着谈易和岳龙雨。
叶晴空眉梢高挑，勘破秘密似的露出兴奋又古怪的神情。
谈易感到后背有目光注视，到底还是不自在。但岳龙雨我行我素，给她涂了碘附，裹上防水的创可贴之后，才去捡回拖鞋递给她。
面对，是一生的修行。谈易在心里做建设，而后缓慢站起。
待她再回头，几个姑娘已经心照不宣地忙活开了，拆包装的拆包装，摆盘的摆盘，没有人因为岳龙雨的事情多嘴来问。
只有李晚照带着关切地问她：“你的脚还好吗？”
谈易歉疚地说：“晚照，我其实……”
“我妹妹早跟我说过。”李晚照说，“是我自己不敢相信。”
谈易失神地“啊”了一声。
这会儿叶晴空才笑起来，说：“谈易姐，我以后可是要混演艺圈的人，你这演技能瞒得过谁啊？”
这下轮到谈易瞠目结舌了。
“老早就听阿木在群里说岳龙雨暗恋你了，上课的时候，他眼里就没别人。今天一见面我就知道，不是暗恋，你们根本就是在搞地下恋情。”叶晴空凑过来，很小声地说，“是不是怕学生发现反响不好，才不说的？”
谈易哭笑不得，合着只有她自己最难放得开啊。
叶晴空跟李晚照挤眉弄眼，说：“我说什么来着，之前不信，现在亲眼看到，死心了吧？”
李晚照说：“我早就死心了。”
“哟哟，你还嘴硬，你死心了为什么眼巴巴地化妆、穿裙子？”
“我穿裙子是给我自己看的，关他什么事。”
“好，好得很，要的就是这种气势。姐姐，你早点想开，多跟山山学，男的算什么啊。”叶晴空说着，又觉得有趣，“你们仨啊，一个暗恋岳龙雨，一个以前跟他传绯闻，还有一个跟他谈恋爱，太好笑了吧。”
秦雪微还没从失神里回过味来，一时被提到，没好气：“我跟岳龙雨什么都没有，别把我扯上。晦气。”
李晚照心里很不喜欢秦雪微，但她更不想沦为和别人争夺男人的那种女人，立刻补充：“我也跟他划清界限了，别拉上我。”
叶晴空和王山山都笑起来。
王山山说：“女孩子就要独自美丽，男的，不行。”
叶晴空说：“我倒是觉得，男的，凑合，能用就用。”
谈易哑口无言，感觉到了一种名叫代沟的天堑横亘在自己和这群姑娘之间。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这么说话确实很酷，谁不想活得酷一点呢。
秦雪微心不在焉地听着几个女孩在身边闲聊，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焦灼感也一点点累积。
如果真的到了九点，自己没去找曹孟飞，他会怎么做呢？
秦雪微不敢去想。
老谢确实是和M·O的经纪人以及主办方去吃饭了，要是晚上喝多了酒，很可能直接在酒店开房睡下，不会来露营地。但万一……他们结束得早，老谢提前过来了，曹孟飞真在他面前说点什么话该怎么办？
退一万步说，就算老谢没有来，曹孟飞这种人，要是被搞毛了，会不会直接去酒店挑事？
他不敢吧？
他……当真不敢吗？
秦雪微后背生出一层虚汗，口干舌燥，她觉得有些站不稳，走了几步，找了把凳子坐下来。
坐下之后才发现，这是方才谈易坐过的凳子。
秦雪微有点嫌弃，想站起来，但又实在没力气，只好将就着坐。
她怎么都没想到岳龙雨会和这样的一个女人在一起。
方才岳龙雨给谈易剪指甲的那一幕，让她觉得有点扎眼。
但也仅仅是扎眼。她对谈易是什么样的人一点都不好奇，她更加犯不着为岳龙雨吃醋，或者说，她犯不着为任何一个男人吃醋。
在秦雪微心中，岳龙雨是非常好揣度心思的那类男孩，是那种明明骄傲得好像大公鸡，但是内心简单明朗的类型。也是自己根本不用费什么心机，勾勾手指头，连编造谎言都不需要太花脑子就能哄到手的男孩。
从前，她说有人在纠缠自己，只消几滴眼泪，岳龙雨这种人就会正义感爆棚，帮她打架出头。
以秦雪微的经验来看，男人不论年纪几何，都是愚蠢而又自以为是的。秦雪微有时候根本不想利用他们，无奈有的人就是要上赶着来送。
但同时，男人的恶劣也深不见底。
秦雪微在曹孟飞身上算是栽了个大跟头。她以为游刃有余的人是自己，可曹孟飞根本是个不定时炸弹，从他第一次借着送礼物之名给她送照片来的时候，秦雪微就感觉到了他的不可控。
那次她会答应曹孟飞去花园树林，也是被胁迫之下的妥协，她想让他删掉照片。
可没想到事态发展远超过她的想象。
其一，是她没想到曹孟飞能做到那种令人作呕的程度；其二，是她没想到岳龙雨会真的挺身而出，让她全身而退。
一个坏，一个蠢。
这就是男人。
打断秦雪微思绪的是手机的一声轻响。
她低头去看。
曹孟飞发来一张照片，是从一区俯视而下的照片。照片里，秦雪微的头顶占据中心位。
曹孟飞：“你不会以为自己能躲得掉吧？”
阴魂不散。秦雪微快疯了，她压抑着心里那股子无名的狂躁，脑中蓦地冒出一个念头。
要是……曹孟飞死了就好了。
这可怕的念头一蹿出，又让她生出一股寒意，秦雪微害怕起来。
不，不，她还有大好的未来。一切都才走上正轨，网剧刚刚杀青，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出任何事。
除非……
手机又响了一声。
还是刚才那张照片。不同的是，曹孟飞圈出另一个人来。
曹孟飞：“这人是谁？”
秦雪微定睛去看，那红色圆圈圈出来的人，正是谈易。
暮色四合，夏日的燥被山风熨帖地包裹着，渐渐沉寂下来。流水叮咚，自然的琴键敲在人心上，落不下休止符。
奶油他们回来之后，气氛再度被烘起，炭火烧得火红，啤酒盖子飞弹出去，然后泡沫溢出，在冰块桶里“哗啦啦”地舀出冰，烧烤架上的肉吱吱冒油。
气泡、寒冰，以及火焰，拼拼凑凑，勾兑出一个盛夏林野间的傍晚。
既然摊牌了，岳龙雨没什么好隐藏的，他给谈易单独拿了锡纸烤肉和蔬菜，避开一切她忌口的食材。
他们是人群里唯一的情侣，谈易的身体又不太好，于是，当大伙围在一起玩桌游，到惩罚环节的真心话大冒险时，岳龙雨变成了被集火的不二人选。
最会玩的是秦雪微和叶晴空，两人自称是桌游界的不败女王，奶油几乎喝吐了，甘拜下风。
谈易不记得岳龙雨是喝到第几瓶酒的时候开始说胡话的，他被烟尘呛得咳了几声，脑袋拱在谈易的脖颈边，小声说：“有蚊子咬我。”
谈易低头看了眼手机，八点三十五分。她伸手抱了抱岳龙雨，问他：“我送你回帐篷，给你涂风油精好不好？”
岳龙雨乖乖地点头。
杯盘狼藉，也差不多该散了，奶油摇摇晃晃地和几个没醉的朋友收拾尾声，归还烧烤架。
谈易扶着岳龙雨去帐篷里。
刚一进去，他散架似的倒在防潮垫上，谈易从包里拿了风油精，半跪在他身边，在他裸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上找了好一会儿，嘀咕：“没有啊，蚊子咬你哪里了？”
露营地考虑过蚊虫的问题，早就配发了驱蚊灯，大家都没事。
岳龙雨躺着发笑。
谈易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 伸手拍了他一巴掌： “ 小骗子。”
岳龙雨长腿一钩，把谈易整个人带倒，伸手拢到怀里。
谈易仰头，看见他凸起的喉结，还有发红的面颊，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是滚烫的。
“岳龙雨。”谈易说，“你难受吗？”
酒劲正盛，岳龙雨知道这劲头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这会儿神志有些飘散，他不想借此做什么让自己醒悟过来后会觉得懊悔的事情。
对谈易，那么温柔的、美好的谈易，他不能如此轻率潦草。
岳龙雨弓起身子，不想冒犯她：“谈易，让我缓一会儿，就一会儿……我身上酒气重，不能亲你……”
他胡乱地想，醒了以后要马上去刷牙漱口，甚至不着调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心神——他前几天买了柑橘香调的牙膏。
这么想着，岳龙雨露出傻兮兮的笑，陷入浅眠。
谈易听出他的呼吸节奏发生变化，轻手轻脚地从他怀里起来，将帐篷里的薄毯子给他搭在肚子上，然后拉开帐篷拉链出去了。
刚踏出两步，谈易愕然站住。
秦雪微就站在小溪边，正安静地望着她，她那双充满哀愁的大眼睛里蓄着泪水，好像童话故事里被巫婆的魔法封印在小鹿身体里的公主，一朝变回人类时那般无助又可怜。
“你是在……等我？”
“能聊聊吗？”秦雪微说，“关于岳龙雨。”
谈易有些意外，她多看了秦雪微两眼，却并没有拒绝。
“好。”她说，“你想聊什么？”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谈易蹙眉，心里那股不对劲又一次翻上来，她看向秦雪微：“我想，你对这些事并不好奇。”
“你怎么会这么说，是因为我之前说的话吗？”秦雪微笑，甚至解释，“我在小叶子她们面前说我和岳龙雨一点关系都没有，其实是不想她们觉得我还惦记着以前。”
“不，不是。刚才玩游戏的时候，你有那么多次机会来问与我和岳龙雨有关的事，但你没有，你目的明确，只想灌醉岳龙雨。”谈易说，“如果我没猜错，从一开始，你就在等现在，你只想和我对话。”
秦雪微咬了咬下唇，没有反驳谈易的猜测，她说：“老实讲，我很意外岳龙雨会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谈易轻笑，不卑不亢地回应她：“可我完全不意外你用这样的语气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按常理，谈易总该生气，或者反问“我这样的人，你是什么意思”这样的话。
但是没有。
秦雪微连续抛出去两个话题，都被谈易若有似无地挡了回来，她陷入一种无力的状态里，好像拳头砸进棉花堆，完全使不出力气。
秦雪微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心跳得厉害。
可谈易已经反客为主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意外吗？”谈易说，“我凑巧听到过你在‘映刻’说过的话。”
秦雪微一愣。
谈易又说：“所以我不会相信，你现在还对岳龙雨留有半点好感，你甚至……担心他会纠缠你。”
秦雪微被勘破心事，竟一时哑口。
谈易却没有停下：“或许……其实不是岳龙雨吧，你真正在担心的人，是曹孟飞。”
秦雪微猛地抬头，眼神震荡：“你、你也知道曹孟飞？岳龙雨告诉你的？两年前的事，你都知道？”
谈易不置可否：“或许现在你能说说，来找我的真正原因吗？”
她指了指秦雪微的手机，“不怕来不及吗——从刚刚到现在，你看了很多次时间。”
谈易的平静温和让秦雪微措手不及，也让她无端感受到一种力量。
秦雪微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自己根本不可能成功，她做不到把眼前这个女人骗去一区，骗到曹孟飞面前。
在谈易的注视下，秦雪微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演技拙劣且鄙陋，像个小丑。
秦雪微摇头叹笑，充满荒诞感，她不再隐瞒什么，直接把手机递给谈易。
手机屏幕停留在曹孟飞和秦雪微最后的聊天记录上。
秦雪微：“这是岳龙雨现在的女朋友，怎么了？”
曹孟飞：“没怎么，上次见到，没来得及好好打招呼。这不是有缘分吗？就想见见。要不这样，你们一起过来，咱们喝两杯，这事就算了了。”
秦雪微：“你别太过分了。”
曹孟飞：“过分吗？我对别人的女人一贯没兴趣，何况是岳龙雨那崽子。”
秦雪微：“她又不是傻子，不会跟我去的。”
曹孟飞：“不会吗？那你只能想想办法了，否则，我不保证这段视频什么时候会被发到网上。秦雪微，你很想红是不是，我可以帮你一把啊。”
曹孟飞接着又发了一段视频。
谈易没有点开那段视频，她把手机还回去。
秦雪微注意到这个细节，不知为什么，眼睛热了一下。她垂头转身离开，踩着碎石，发出“呱啦呱啦”的声音。
她想，算了吧，是她自己造的孽。
“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如果你信我，我们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夏夜微风，将谈易的声音送到秦雪微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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