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离开落鞍岛回家后,谈易在秋季学期开学前找时间约倪玉华见了一面,正式提请离职。
“为什么不想留下?”倪玉华说,“待遇问题我们还可以谈。”
谈易说:“不,不是因为这个。是我还想再试试,我想去做我更喜欢的工作。”
“年轻人,想法多一点很正常。”倪玉华识人多,很快接受了谈易的这个说法,“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愿意去闯。”
“谢谢您理解我。”
“你家里人那边的工作都做通了吗?”倪玉华虽惋惜,却没有为难谈易,爽快地在她的离职申请上签了字,“我记得你要回来的时候说过,他们很担心你的身体。”
没听到谈易的回答,倪玉华一抬头,对上谈易为难的神色。
她笑着摇头:“看来是先斩后奏啊。”
是先斩后奏。
不仅仅是工作,还有……岳龙雨。
谈易办好离职手续,离开“星光教育”时,岳龙雨就站在楼下的街边等她。晚市将近,铁板烧小铺刚刚开摊,浅淡的烟火里,岳龙雨正穿着他第一次来“星光教育”时的那件T恤。
短短的三个月时间,谈易却仿佛经历了一次新生。
她快步走过去,目光炯炯:“你那边怎么样?那些录音可以用吗?”
下午岳龙雨去见了常律师,谈易很在意那些录音能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只是录音资料……不能算作有效证据。”岳龙雨说,“常律师说,录音资料在实际案件里要想作为有效证据,必须符合四个条件。”
谈易蹙眉,面上显出忧色:“从落鞍岛回来后,我也查了相关资料,在未经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采取窃听的方式,以侵犯他人隐私的方式获得的录音资料不易被采纳……可我还存了侥幸心理,因为不算是直接录音,而是通过电话方式进行……可原来这样也不行。”
岳龙雨见谈易着急,去握住她的手,语速加快,先说出结论:“谈易,你不要担心,结果是好的。”
“结果是好的?”果然,听到岳龙雨说出最后那句话,谈易眉间的沮丧之意尽数散去了,“难道是常律师那里发现了新的线索?”
岳龙雨垂眸,握着谈易的手微微紧了紧,他说:“我们有了人证。”
谈易诧异地扬眉,片刻之后,她领会了岳龙雨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脱口道:“是秦雪微……”
对,是秦雪微。岳龙雨颔首默认。
岳龙雨怎么都没有想过,他接到常律师的电话,赶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会在那里看见秦雪微。而她手里有足够多的她被曹孟飞戕害的证据,小到这些年的微信聊天记录,大到曹孟飞用来威胁她的视频和照片。
甚至,两年前的那次侵犯,秦雪微在逃离现场后,也在第一时间固定了证据,托人去做了精斑检验鉴定和DNA鉴定。
那时候秦雪微没有想过岳龙雨会为自己出头,她只怕曹孟飞再对自己不利,保留证据,是为了留下曹孟飞的把柄,这样哪怕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她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你为什么会帮我?”
岳龙雨不解,交出这些东西,对秦雪微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她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
“不是帮你,我只是看曹孟飞不爽。”秦雪微语气淡淡的,“他害得我什么都没了。”
落鞍山那晚之后,秦雪微本以为曹孟飞能安生一些。哪知第二天一早回去,再见到老谢,秦雪微刚想问上台助唱的事,就被劈头而来的一记耳光打得晕头转向,老谢指着她的鼻子骂:“你都干了些什么脏事?还敢来找我?!”
秦雪微那会儿才晓得,原来打从一开始,曹孟飞就没想跟自己谈判,他早就把什么都告诉了老谢。
所以那晚,老谢才一直没有出现。
曹孟飞这个人,还真是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做人留一线。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了——他绝对不会知道,自己手里还捏着什么。
“不论如何,谢谢你站出来。”岳龙雨对秦雪微说,“毕竟在这件事里,你只是个受害者。”
他其实是最不应该对自己说谢谢的人。秦雪微听来觉得有些讽刺,以她从前对岳龙雨的了解,遭逢背弃他会变得暴戾愤怒,而不是现在这个平静镇定的模样。
但她好像能猜出他因何而改变。
无所谓了,反正她也不在乎。
秦雪微不再掩饰,她撇撇嘴,随意地说:“如果最后你能翻案,非要把我这个行为理解成善举,那也请理解成我在帮谈易姐……她找个少年犯当男朋友,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秦雪微能给予男人的善意尤其稀薄,就算岳龙雨从未对不起她,她也很难以自损的方式来帮助他。
但是谈易……谈易不同。
尽管秦雪微与谈易只有短暂相处的缘分,她却无法忘怀这个女人,无法忘怀自己赤条条独立于风中,谈易疾步走来为她披上那件外套时,她确切感知到的温柔。
她不曾经历过这样纯粹的温柔,像是雨水滋润草木,阳光普照山海……
像是某种精神力的传承。
而那股力量足以拯救一个人。
“原本常律师主张提交证据,公安机关审查后,或许会对袁医生以涉嫌帮助伪造证据罪立案侦查,对曹孟飞以涉嫌妨害做证罪立案侦查,等到侦查完毕,才能移送案件到检察院审查起诉,最后提起公诉。
“可是现在有了秦雪微提供的证据,曹孟飞涉嫌的罪名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就算一切顺利,这个官司恐怕也要打上小半年的时间……“好消息是,常律师说有了秦雪微的口供,两年前恶性斗殴事件成功翻案的概率更大了。我打算做两手准备,先如期参加成人自考,如果常律师这边有了好的结果,我再准备招警考试。”
谈易和岳龙雨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听岳龙雨细细说完常律师的话和未来的打算,她的脸上渐渐浮起舒心的微笑:“原来,你还没有放弃当特警这个梦想。”
岳龙雨刚想应声,忽然觉出什么不对劲来,讶然地看向谈易:“你怎么知道我想当特警?”
谈易心里高兴,攒着笑意:“我不告诉你。”
“我肯定没有跟你说过。”岳龙雨好奇心上来,黏上去缠着谈易问,“之前这种没谱的事,我想都不敢再想了,不会跟你说的……是我妈以前告诉你的?”
“不是。”
“那是奶油说的?”
“也不是。”
看着谈易故意坏兮兮地笑,岳龙雨心痒痒的:“你要是再不说,我就……”
“就怎么样?”
岳龙雨忽地一矮身子,抄过她的小腿弯,一把将谈易整个人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
谈易吓得抱紧了岳龙雨的脖子,又不好意思大声惊叫。
岳龙雨仰头笑看着谈易,下巴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小腹:“你不说,我就不放你下来。”
他的胳膊有力,稳稳地抱着她,谈易缓过最初那阵惊慌,立刻伸手去掐他——没掐动。岳龙雨的肩臂硬邦邦的,硌得她手都痛了。
谈易索性任他这么抱着,声音也缓下来了,说:“好啊,那你就这么抱着,别放手。”
岳龙雨被谈易这稳当的模样惹得没脾气。
“谈易,你就是来治我的。”
谈易回应:“你说的治是什么治?治理,还是治疗?”
岳龙雨的脸闷在谈易的肋下低笑,谈易被他的脑袋拱得发痒,笑得眯起眼睛:“龙龙,痒……”闹得够了,她轻轻拍他,“放我下来吧,我告诉你。”
岳龙雨松了松劲,把谈易稳妥地放在地面上,将胳膊一弯,示意谈易挎上,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说吧。”
谈易笑眯眯地挽上去,两人亲亲密密地互相挨着。
“其实啊……”
谈易的声音在抬腿准备往前走的那一秒戛然而止,与之同时定格的,是她的视线。
岳龙雨因谈易的骤停而疑惑,也抬头去看,脸色“唰”一下变了。
两人正前方十米之外,谈家二老正以相同的互挎姿势并肩而立,神色复杂地盯着谈易和岳龙雨。裴睦脸上写着“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谈昊稍好些,只是略带愁容地低头瞥了眼手里提溜的那兜子菜。
谈易的脑子“嗡”地响了一下。
也不知道他们站了多久了。
但从他们面部表情的石化程度简单判断,起码两人抱在一起的时候,二老就已经开始旁观了。
谈家的客厅笼罩在一种堪称诡异的气氛里。
正襟危坐面对二老,谈易非常庆幸自己在十分钟前做了明智的决定——让岳龙雨和父母打过招呼后就麻溜地走人。
“妈……你别用眼刀子剜我。”谈易讨饶地笑,“有什么问题你问我,我保证乖乖回答。”
谈易心想,事无不可对人言,裴睦无非就是想知道岳龙雨是谁,以及他和自己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以后打算怎么办……这些问题,谈易早已经在脑中过了很多遍,没什么不能告诉裴睦的。
思及此,谈易心中又添几分从容,平静地回望裴睦。
裴睦终于开口。
她的第一个问题是:“高考那段时间,你发烧住院,有一天你买通你爸跑出去,是去见那小子的?”
“啊?”
谈易被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她再如何胸有成竹也扛不住裴睦这过于具象、过于敏感的问题,一时乱了神。
还是谈昊先开口:“怎么能是买通呢?我们只是,达成了一种友好共识。”
谈易吞了口口水,问:“但那天我在你之前就回来了啊,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裴睦哼了声:“那天你爸给你带了炒栗子,我去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没有栗子壳。而且你那衣服摆的位置也变了,明显就是出去过,我睁只眼闭只眼没拆穿罢了。”
很好,不愧是我妈。
谈易自知道行不够,只能老实承认:“对,是去见他的……”
说完这句话,谈易接收到来自谈昊的同情目光,他眼里写满了“爱莫能助”。
裴睦傲娇一哼,言外之意不辩自明:你们父女俩那点小心思,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不等谈易多解释,她发出第二问:“有天晚上,我突然来你屋,你屋里一股风油精味,那天……你房里是不是藏人了?”
谈易心里一咯噔,眉头不受控地轻挑,支吾不出个所以然来。
裴睦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是藏了。”而后老神在在地“哼”
了声,“我就知道,我那会儿心里带猜不猜的,以为是小孙,没想到不是。”
在裴睦眼皮子底下混,每个谎言都是要被拆穿的。
谈易认栽,被裴睦用简简单单两个小问题就拆得心虚下去,喉间滚出一个音节:“嗯……”
裴睦微微眯眼,迅速在脑中调取时间信息:“也就是说,你刚认识小孙那会儿,就跟他在一起了?”
谈易:“嗯?不、不、不是!”她差点咬着舌头,“那两次都只是意外,意外。我们那时候还没在一块儿……”
“哦。”裴睦没怀疑谈易的这句解释,她只顿了两秒钟,又发起攻势,“你看上他什么了?”
好家伙。谈易想,准备了半天的应答,结果一个也用不上。
但这才是裴睦的用意所在,措手不及之下,谈易才会给出不经修饰的答案。裴睦知道她不会说谎,但很多事情与谎言无关,自己这个女儿,裴睦再清楚不过,她常常以超乎常人的善意去应对人和事。
谈易确实无暇过多思索,她以直觉作答。
“他真诚善良,又生机勃勃。”
裴睦扬眉。
谈易担心地补充:“他……”
“够了。”裴睦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是她觉得谈易已经说得足够了。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词,但是足以解释一切。
真诚善良,是他们相处的基石,生机勃勃,是谈易最缺的东西,是他们的爱的源头。
谈易不清楚裴睦是高兴还是难过,她说:“我也不是现在就要跟他结婚……就算是结婚,也不是一生就托付给一个人了。妈,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自由,也……很勇敢。”
裴睦的眼眶有点发红,一时说不出话。
谈昊说:“你妈都知道。”他轻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你最近开始锻炼,你去医院的频率降低了,你每次上一天班回家还满脸笑眯眯的……我们做父母的,哪怕你少吃半碗饭都放在心里,这事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谈易的眼圈也红起来:“爸,妈……”
裴睦平复情绪,像个真正通情达理的家长那样,说:“我可没你想的那么不近人情。就是谈场恋爱嘛,我明白,年轻人应该多谈恋爱。就是……他这年纪,在上大学了吧?你们是打算异地恋?”
裴睦比自己想象中接受得更快也更从容,谈易微微松了口气,说:“有这个可能……”
“有这个可能是什么意思?”
“我提了离职。”谈易说,“我想试试去投简历,我还是想做与本专业相关的工作。所以,短时间里,不一定会和他在同一个城市。”
“你说什么?”
谈易慌忙解释:“我今天才去离职的。妈,就算你不撞见,我也打算今天把什么都告诉你的!”
裴睦和谈昊对视,以强大的心脏暂时接受了谈易的这个决定,她自我催眠: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要勇敢接受儿女的一切突如其来的决定!这才哪儿到哪儿,电视剧里面那些小孩可是动不动就搞个大新闻呢,我们家小易还是乖巧懂事的!
裴睦自我催眠结束,试探地问:“那……他在哪里上大学呢?”
“他还没考大学,不过很快……”
“什么,他未成年?”裴睦“噌”一下血压就高了,刚才气定神闲提问的那个成熟大家长一去不复返,她抖着手,“这我可不能答应!”
“成年了,成年了……”谈易这个慢性子碰上裴睦,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是从小到大的例行项目,尽管习惯了,她还是惊出一身汗,忙不迭开口,“妈,你听我把话说完。”
谈昊:“就是啊,你听小易把话说完嘛!”
有了巨大的刺激在前,裴睦觉得自己一瞬间提高了认知阈值——还有什么比未成年更荒唐的事吗?
但很快,她听着谈易一点点把有关岳龙雨的一切和盘托出,听到两年前岳龙雨因为打人进少管所那部分的时候,裴睦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仅是她,谈昊也沉不住气了,率先打断谈易。
“打人?!打人可不行!”谈昊拳头都捏紧了,“小易,你是糊涂了吗!这种有案底的人……这种人……哎呀,你可真是鬼迷心窍了!”
裴睦被现实的重拳打得两眼直冒金星,她扶着谈昊的胳膊才能堪堪坐稳,试探地问:“小易,你该不会……未婚先孕了吧?”
“爸妈,你们是不是真的要听我把话说完……”
为二老的血压着想,为免再出现什么不必要的误会,谈易决定采取先结论后阐述的方式方法,以期最简洁明了地说清楚整件事。
当她终于把所有关节说清楚,裴睦和谈昊双双陷入沉默。
最后裴睦一言不发,缓缓起身,慢慢走去卧室了。
“妈……”
谈昊摇了摇手,低声说:“你别喊她了。”
谈易垂头丧气地说:“我就是怕什么事情都一口气说出来,你们接受不了,所以一直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谈昊叹了口气,说:“也不是接受不了,就是有点,太突然了。
你得容你妈缓缓。”
谈易靠过去,小心地问:“那你说,我妈会同意吗?”
“她不同意,难道你就不跟人谈恋爱了?”
“不是啊。”
“那不就得了,你妈不晓得你吗,你温顺,但心里有了主意,谁能拦得住?”谈昊说,“其实我们也是有心理准备的,小孩的事情,我们能帮就帮,之前你说你要回来……你以为你妈真的就高兴吗?”
谈易一怔:“我回来陪在你们身边,不是妈妈一直希望的吗?”
谈昊摇头,说:“你打小生病,最难受的人就是你妈。你妈比谁都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谈易咬着唇角,眼眶酸胀。
“你刚决定要回来的时候,你妈跟我说,我们要高高兴兴的,让你觉得你回来就是天底下最正确的事情……”谈昊说,“但她心里还是自责,她觉得是因为她没给你一副好身体,才让你不断妥协,向命运低头。”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谈易低头擦眼睛:“那她……”
“我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那个龙龙,何况是你妈。”谈昊说,“她不是不高兴,但那毕竟是个外人,我们不认识也不了解,而且他年纪小,过去又是那样的,有那么多不安定因素,我们做父母的,担心肯定更多。”
“我明白……”谈易说,“我不会让自己再受伤了。”
谈昊淡笑,摸了摸谈易的头,低声说:“未来还那么长,像你说的,不一定就是他,重要的不是你身边的人是谁,而是你,你会迎来什么样的人生。我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
谈易点头。
“别太担心了,你总要给你妈妈一点时间。”谈昊说,“她一直那么聪明,肯定能想通的。”
谈易破涕而笑,想到今晚被裴睦支配的恐惧:“是啊,她真的很聪明。”
九月中旬,谈易收到一家上市集团旗下子公司的面试邀请。公司在杭州,谈易出发当天,裴睦蒸了烧卖给她当早饭吃。
谈昊照例坐在餐桌前看报纸,听着裴睦问谈易公司的情况,谈易一一作答。
“搞房地产起家的公司啊?”
“对,不过我们应聘的是环评部门,后续集团有度假村项目和与政府合作的园林规划项目,都需要出具环评方案。”
“那……也是要实地考察的咯。”
“要是要的,不过目前的项目落地点都在国内,也都是经济相对发达的城市。”谈易知道裴睦担心的是什么,“你放心吧,妈,虽然出差的机会比较多,但不会像大学那会儿去野外考察的……”
“杭州这地方倒是不错,但也还是有点远。”
谈昊这会儿插话:“你不晓得欸,小马市被划进南京都市圈之后,那轻轨跟着就要通了,到时候去杭州不要太方便。”
“就你最能。”裴睦呛回去一句,“我这跟女儿说话呢,你少插嘴。”
谈易吃着烧卖,差点没笑出声,递给谈昊一个同情的目光。
“那小家伙跟你一道去咯?”沉默了几分钟,裴睦又说。
“那小家伙”是裴睦对岳龙雨的代称。这半个月来,谈易没少在裴睦跟前做工作,倒不是给岳龙雨说好话,相反地,谈易几乎不主动提及岳龙雨。
这算是一种心理战策略,她知道自己越帮岳龙雨说话,把他说得越好,裴睦就会越担心她是鬼迷心窍。索性她就不说,只迂回而行,跟裴睦聊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和打算。
哪儿晓得时间一长,裴睦反而私底下主动跑去打听岳龙雨的事情,回来之后忧心忡忡地问谈易:“你不是说那小家伙要打官司翻案吗,结果怎么样啊?”
谈易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很镇定,回复裴睦:“打官司这种事急不来的,何况是翻案,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流程漫长也很正常,再怎么也要小半年吧。”
裴睦又说:“听我们舞团的老姐妹说,那个袁医生被带去调查了欸。”
谈易的嘴角快压不住了,问裴睦:“怎么你们舞团都在关心这种事啊?”
裴睦没好气,说:“这哪儿是小事哦,都上报纸、上新闻嘞。”
在小马市这样的小城,街头巷尾芝麻大点的八卦都能传得尽人皆知,岳龙雨这件事背后还牵扯到恶性强奸案,确实不算小。这事刚被媒体报道出来的那天,还上了本地的新闻热搜,虽说用的都是化名,但身边相熟的人,都能对得上号,何况是裴睦。
裴睦天天跟八卦记者似的,不管谁在议论这件事,都要上去听一耳朵。要是听到人家同情支持岳龙雨,心里就跟着舒坦;要是听到人家各打五十大板,说岳龙雨也不见得是个好东西,当场就要跟人掰扯清楚。
有回谈易去舞团等裴睦一起去逛街,就听见她气鼓鼓地在跟老姐妹们争论:“什么叫不是坏就是蠢?我看他能这么做,恰恰因为这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人家反问:“你怎么这么护犊子,这是你家亲戚啊?”
裴睦当即否认,拒绝承认自己和那小家伙有半点关系。
谈易在旁边听着听着,想笑,又有点鼻酸。
神思回笼,谈易咬下最后一口烧卖,回答裴睦:“对,龙龙在楼下等我。”
“他不是还要备考那个成人考试吗?不耽误?”
谈易笑笑:“妈,他成绩还可以。”
“怎么还可以呢,那新闻上不是说他能考清华北大的吗?”
谈易惊了:“什么新闻还说这个?”
裴睦把手机凑过来给谈易看:“你看看,不是说就是因为那个案子耽误了一个考清华的好苗子吗?”
谈易扫了一眼,不由得失笑:“妈,营销号发的东西哪儿能作数呢。”顿了顿,才说,“不过龙龙确实成绩不错,跟我当初的水平差不多。”
“你又考不上清华。”
“那他比我强行了吧。”
“他怎么可能比你强。”
谈昊开始头疼:“那你让女儿怎么说嘛。”
裴睦瞪了谈昊一眼。
谈易临出门的时候,裴睦还是凑了过来,递给谈易一个食品袋,里面装着五个烧卖,她的脸还是绷着的,话说得有点别扭:“喏,拿去吧。”
谈易的心软得不可思议,盯着那袋烧卖好几秒也没说话。
“愣着干吗?不够吗?”裴睦嘀咕,“之前那次你不就拿了五个……厨房还有,要不我再添俩?”
“够了够了。”谈易连忙接过来,嚅嗫片刻,低声说:“谢谢妈妈。”
裴睦别别扭扭地侧过脸:“哎哟,行了,快走快走。”
岳龙雨照例等在小区健身器材区域,谈易下楼的时候,看见岳龙雨正挂在单杠上做示范,在他身边,小区的大爷有样学样,开始了正确姿势的运动。
“龙龙!”谈易叫他。
岳龙雨回头,第一句话就问:“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
“你看出来了?”
“写在脸上呢。”
谈易扬了扬手里的食品袋,意有所指:“我妈给你蒸的。”
岳龙雨一愣,而后很上道地领悟了谈易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他唇角上扬,喜悦好像鸽子扑棱着翅膀从眼里飞出来。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谈易比了个确认的手势。
岳龙雨“嗷”了一声,利索地就着单杠做了个猫钻和翻转,而后轻盈落地,从旁提溜起自己的双肩包蹿到谈易身边。
“那我……下次是不是可以去你家等你了?”
谈易想了想:“先别吧,再等等。我怕你遭不住我妈的盘问。”
岳龙雨说:“其实我没什么不能说的。”
谈易很难和岳龙雨形容,不是足够坦诚就能经受住裴睦的刁钻问题的。
“不过,再过段时间也好。”岳龙雨想到什么,又说,“至少等申诉结果下来……我还是想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阿姨面前,之前那次,实在是太失礼了。”
谈易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
“我笑‘失礼’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感觉很违和。”
“那什么才不违和?”岳龙雨想看清谈易的神情,绕到她身前,面向她倒退着走路。
“你现在这样走路,就不违和。”谈易说,“走着走着跳起来空投三分,也不违和。”
岳龙雨好气又好笑:“谈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幼稚不好吗?”
“啊,那就是觉得了。”岳龙雨愤愤道,“等着,我迟早让你刮目相看。”
“好啊,拭目以待。”
两人往公交车站走, 路过长街, 岳龙雨说: “ 你还记得这里吗?”
“嗯?”
“那天晚上,你第一次请我和奶油吃饭,回来的时候,我们在这里吵架了。”
谈易记起来了,那时候她对岳龙雨一无所知,岳龙雨也对她心怀敌意,他们就“考上交大有没有用”这个问题展开辩论。
那时候,谈易曾对岳龙雨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实现梦想,我只是希望你可以。”
只可惜岳龙雨没有听进去,还阴阳怪气地讥讽她,最后他们不欢而散,分道扬镳。
“我记得。”谈易回想那晚,有些唏嘘,“那天你可真凶。”
“其实你走以后我就后悔了。”岳龙雨说,“我知道你说那些话是为我好。”
“啊,可我怎么记得,有人从那天之后就开始处处和我作对,上课也不听了,把笔转得飞起。”
“我那是因为……”
“是因为你心智成熟?”
岳龙雨哑口无言,半晌才嘟囔:“好吧好吧,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看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谈易笑得眉眼俱弯:“欺负小孩真快乐。”
“什么小孩!”岳龙雨奓毛,弯腰在谈易脸颊边,咬耳朵似的说,“你现在欺负我,回头可是要还的。”
谈易脸一红,匆匆往前走了两步:“我去杭州是要面试的,你……不许乱来。”
“乱来?什么程度算是乱来?”
“岳龙雨!”
谈易回身嗔他。
晨起的微风贴地而过,撩动谈易的裙摆和长发,岳龙雨看得失神,心底一片温柔。
“谈易。”
“干吗?”
岳龙雨提步走向她,跨过数月时光,这一次,他们并肩走过这条长街。
“我真高兴。”
“高兴什么?”
“夏天过去了,但是你还在我身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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