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夜审阴

梅园之外，夜色已深，寒风萧瑟。

贾琮命王安旭与史一鸣二人，同乘一马，跟在自家马车之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却并未返回荣宁二府。

反而是径直朝着神京城中，那代表着大周朝廷法纪威严的都察院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抵达了目的地。

都察院，乃大周朝廷风宪之司，掌管监察、弹劾及建议。

其衙门坐落于皇城之侧，朱门高墙，气象森严。

门前一对青铜所铸的神兽獬豸，独角朝天，怒目圆睁，不怒自威，于夜色之中，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寻常百姓，便是路过此地，亦要绕道而行，不敢高声语。

贾琮一行人刚一靠近，异变陡生！

那原本静立于左侧的青铜獬豸，双眼之中竟猛地亮起两道璀璨的金光！

“昂！”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低沉咆哮，自那青铜巨口中发出，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下一刻，那巨大的青铜神兽竟是“活”了过来！

四足蹬地卷起一阵狂风，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青色闪电，直扑人群中的梅三娘与王安旭二人！

其势之猛，其威之烈，令人心胆俱寒！

王安旭与史一鸣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当场便吓得是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梅三娘亦是鬼气翻涌，感受到了来自天敌的巨大威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却被那神兽身上散发出的浩然正气死死压制，动弹不得！

眼看那锋锐无比的独角，就要将王安旭与梅三娘一同顶个对穿！

“神君且慢动手！”

贾琮不紧不慢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身形不知何时，已然站到了那神兽獬豸之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了獬豸那冰冷坚硬的独角之上。

那狂暴无比的神兽，在贾琮手掌触及的瞬间，竟奇迹般地停了下来。

只是口中依旧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一双金色的兽瞳，死死盯着王安旭与梅三娘，充满了警惕与厌恶。

贾琮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着那神兽轻轻安抚。

“我知神君天性，能辨善恶，能识忠奸。”

“只是今日之事，颇多曲折，非是一顶一撞便能了结。”

“我等此来，便是要请这都察院的大人们，升堂问案，明辨是非，还一个公道。”

“还请神君稍安勿躁，暂且等候片刻。”

那神兽獬豸似是听懂了贾琮的话，又深深地看了贾琮一眼，似乎是在确认其言语的真伪。

半晌，这才重重地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白气。

庞大的身躯缓缓后退，最终化作一道青光，重新融入那青铜雕像之中，恢复了原状。

只是那双兽瞳中的金光，却并未完全敛去。

依旧死死锁定着王安旭与梅三娘，仿佛在说：

尔等若敢在此地有丝毫异动，定叫尔等魂飞魄散！

这一场小小的插曲，早已惊动了都察院内值夜的官差。

贾琮上前，请人代为通报。

言说宁国府贾敬，携当朝翰林院学士王安旭，有天大的冤情要报。

都察院中，自有监察御史轮流值夜，以备不时之需。

今夜当值的，乃是一位姓秦的监察御史。

秦御史闻听门外来人，竟是那位早已不问世事，此前因为献书在士林之中名望极高的敬老爷、

还带着一位翰林院的同僚前来报案，当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与耽搁。

连忙命人将一行人等，请至院内二堂奉茶叙话。

待到众人落座，秦御史看清堂下这古怪的组合，亦是心中暗自称奇。

仙风道骨的贾敬，狼狈不堪的王安旭，惊魂未定的王家女眷，神情激动的史一鸣。

还有一个……周身鬼气森森、怨气冲天，却又被一股无形力量束缚住的绝色女鬼？

秦御史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连日批阅奏本，熬得眼花了。

待听完贾琮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说是要请他这位监察御史，当堂审理这翰林学士王安旭与女鬼梅三娘之间的人鬼奇案之时。

秦御史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琮三爷，敬老爷……”

秦御史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言辞之间也颇为敷衍。

“本官执掌监察风宪，审理的皆是阳世间的贪官污吏、不法之徒。”

“今这苦主非人，乃是阴间鬼物。

自古人鬼殊途，阴阳两隔，本官又岂能用这阳间的律法，去审理阴间的鬼魂？”

“此事……此事怕是于理不合，于法无据啊。”

王安旭听到秦御史这番推脱之言，心中顿时一喜，隐隐有些得意起来。

若非顾忌到身旁那梅三娘虎视眈眈的怨毒眼神，他此刻都快要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先前他对梅三娘说的那些个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若是当真摆在公堂之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一推敲质证。

怕是立刻就要原形毕露，身败名裂！

要是眼前这位秦御史能将此事推脱掉，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回头，自己立刻便搬到那香火鼎盛的寺庙、或是道法高深的道观之中去住！

倾尽家财，也定要请来真正的高人，将这梅三娘打得魂飞魄散，永绝后患之后。

再出来安安心心地做官，娇妻美妾，富贵荣华！

贾琮将王安旭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只是淡淡一笑。

“秦大人多虑了。”

贾琮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今日我等前来，并非是要请大人越俎代庖，插手阴司之事。”

“只是想请大人，依照我大周朝廷的律法，当堂审理，辨明此案的是非对错，仅此而已。”

“至于这处罚嘛……”

贾琮放下茶杯，声音不疾不徐。

“阳世之人，自有阳世的法律来管束。这阴间鬼物，地府之中，自然也有地府的阴律来制裁。”

“若经过大人审判，最终判定这位女鬼姐姐确实有罪。

那我等道门中人，自会书写表文，禀明地府阎君。

请其依照《上清骨髓灵文鬼律》中的相关条例，明正典刑，治其之罪。

绝不会让大人难做。”

“还请大人放心施为便是。”

说罢，贾琮又看了一眼那尚在犹豫的秦御史，话锋一转，用上了几分激将之法。

“晚辈曾闻，前朝有一位包龙图包青天，便有‘日审阳，夜审阴’的无上神通与赫赫威名。

千百年来，传为美谈，为万民所敬仰。”

“今日秦大人若能不畏鬼神，不惧权贵，当堂审理此等人鬼奇案，明辨是非，还世间一个公道。

想来此事一旦传扬开来，亦是一桩足以名垂青史的风雅美谈啊！”

那秦御史本就是个有几分抱负之人，得了贾琮这番保证，又听到可以传扬美名，流芳百世。

心中那点顾虑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

“好！”

秦御史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神情肃穆。

“既然琮三爷与敬老爷如此信得过下官，那下官今日，便斗胆审一审这桩旷古奇闻！”

“来人啊！”

秦御史朗声下令。

“升堂！”

衙役们轰然应诺，堂外“威武”之声此起彼伏，整个都察院二堂的气氛，瞬间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秦御史端坐于公案之后，手持惊堂木，目光如电，扫过堂下众人。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公堂之上。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梅三娘满腔的怨恨与委屈，正欲上前一步，跪地申冤。

不曾想，王安旭的动作竟比她还快！

只见王安旭抢先一步迈出，对着公案之上的秦御史，行了一个标准的官场长揖，深躬及腰。

声音却是悲愤交加，响彻公堂！

“本官乃是翰林院学士王安旭，状告身旁这厉鬼梅三娘！”

王安旭直起身，声泪俱下，指着梅三娘，痛心疾首。

“此鬼来历不明，无故前来索命，将下官家中搅得是鸡犬不宁，家宅不安！”

“甚至……甚至还纵火焚毁下官画室，险些耽误了下官为宫中史妃娘娘绘制观音图的重大差事！”

“此举，实乃蔑视朝廷，目无王法！

恳请大人明察，还本官一个公道啊！”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王安旭身为从五品的翰林院学士，在官阶上高于通常为正七品的监察御史。

即便都察院有监察百官之权，他又是事主，但除非皇帝下旨，否则他在这都察院大堂内，还真就不用下跪，也不是戴罪之身。

此番开口，他竟是想扯上宫中贵妃的虎皮，来为自己脱罪自保了！

然而秦御史身为科道言官，每日弹劾的朝中大员、见过的贪官污吏，不知凡几。

又岂会被这区区一个小小的贵妃名头吓住？

兴奋还来不及呢！

更何况，此等涉及阴阳两界的惊天奇案，若是能处置得当，必然名声远播，青史留名！

这等诱惑，又岂是区区一个翰林学士的人情所能比拟的？

“肃静！”

秦御史脸上不见丝毫波澜，又是一拍惊堂木，声音威严。

“本官在此，自有公断！”

“你二人，且将前因后果，恩怨始末，一一给本官，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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