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陆家人
苏文卿凑在陆准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掩不住的震惊。
“是陆家的老管家，洪叔。”
陆准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洪叔。
那个从小看着他长大，却在他被家族抛弃时，第一个站出来，用最刻薄的语言羞辱他，将他扫地出门的老狗。
他竟然也在这里？
陆准的脸上，那股因杀戮而起的冰冷，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玩味的漠然。
“带他过来。”
“是，先生。”
苏文卿转身离去，很快，便带着几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洪叔。
他比陆准记上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浑身沾满了泥污，头发凌乱，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在陆家大宅里，那种高高在上的管家模样。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陆家的旁支子弟，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惶恐，如同丧家之犬。
刚才那场血腥的立威，他们显然也看到了，此刻正吓得瑟瑟发抖。
洪叔被苏文卿带到陆准面前，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陆准。
震惊，难以置信，嫉妒，怨恨，种种情绪在他眼中交织。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当初被他们陆家视为耻辱，一脚踢出去的废物赘婿，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这数千灾民的救世主。
成了这座山城的主人。
“陆，陆准少爷……”
洪叔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
陆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他身旁的武朝朝，下意识地握紧了陆准的手。
她知道夫君与陆家的恩怨，她能感觉到，夫君平静外表下，压抑的波澜。
洪叔身后的一个年轻人，是陆准的堂兄，陆鸣。
他看到陆准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又看了看周围对他顶礼膜拜的灾民，心中的嫉妒和不甘，压过了恐惧。
“陆准，你现在发达了，架子也变大了。”
陆鸣往前一步，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说道。
“见到自家长辈，都不知道行礼问安吗？”
“我们陆家这次遭了灾，你身为陆家子弟，理应站出来，挑起大梁。”
“快，给我们安排几间上好的屋子，再准备些酒肉，我们都饿坏了。”
他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
仿佛陆准今日的一切，都该是他们陆家的。
此言一出，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那些刚刚还对陆准感恩戴德的灾民，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陆家这几人。
周应龙更是直接，不屑地“嗤”了一声，满脸的嘲弄。
角落里的武坤元和刘继梅，眼中则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他们巴不得陆家的人来闹，最好闹得陆准下不来台。
陆准终于笑了。
他笑得很轻，却让陆鸣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陆家子弟？”
陆准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我怎么记得，我早就被陆家当成垃圾一样，扔给了武家，不是吗？”
“当初，是谁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陆家的耻辱？”
“又是谁，在我被赶出家门时，连我母亲唯一的遗物，都扣下不给？”
陆准的目光，缓缓移到洪叔的脸上。
洪叔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些话，像一把把尖刀，撕开了他虚伪的伪装，也揭开了陆准身上那道被遗忘的伤疤。
陆鸣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们陆家养你这么大，没有我们，你早就饿死了。”
“现在我们有难，你就该报答我们，这是天经地义的。”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山谷。
出手的，是王忠。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陆鸣的面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将陆鸣抽得原地转了两圈，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家东家大吼大叫。”
王忠虎目圆瞪，一脸的煞气。
他跟了陆准这么久，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对陆准不敬。
陆鸣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忠，又看向陆准。
“你，你敢让你家的下人打我？”
“我是你堂哥。”
陆准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王忠，看来我刚才立的规矩，有人没听清。”
王忠心中一凛，立刻躬身。
“东家，是我僭越了。”
陆准没有理他，而是看向苏文卿。
“文卿，把我的规矩，再给这位陆家大少爷，念一遍。”
苏文卿会意，上前一步，清朗而冰冷的声音响起。
“爵爷规矩第一条，恃强凌弱，抢人财物者，断其手脚。”
“第二条，偷奸耍滑，不事劳作者，鞭笞二十，三日无食。”
苏文卿的声音顿了顿，目光直视着惊恐的陆家众人。
“第三条，质疑号令，挑战威严者。”
“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柄重锤，狠狠砸在陆家所有人的心上。
洪叔双腿一软，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泥水里。
陆鸣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后退，嘴里哆哆嗦嗦地喊着。
“不，不是我，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陆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如同在看几只卑微的蝼蚁。
“我救的是永宁县的灾民，不是来认亲的。”
“想活命，就跟他们一样，去那边登记，排队，领一碗粥，一个馒头。”
“然后，等着分配活计。”
“若是不愿意……”
陆准的目光，投向了山下那扇巨大的闸门。
“山门未关，请便。”
他的话，斩钉截铁，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洪叔和陆家众人，彻底绝望了。
他们看着周围那些麻木而冷漠的灾民，再看看不远处那几个还在哀嚎的断臂恶霸，最后看看那个如同神魔般的陆准。
他们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尊严，地位，在活命面前，一文不值。
洪叔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佝偻着背，带着身后失魂落魄的陆家子弟，默默地走向了登记的长队。
当洪叔伸出颤抖的双手，从伙计那里，接过那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和那个干硬的馒头时。
他积攒了一辈子的骄傲和体面，在这一刻，碎得一干二净。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变成了一个真正风烛残年的老头。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陆准在灾民心中的形象，却因此变得更加高大而公正。
连自己的亲族都一视同仁，这位爵爷，是真的把他们当人看。
陆准重新坐下，端起武朝朝为他续上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
“陆家，怎么会沦落到跟灾民一起逃难？”
他淡淡地问道，仿佛在问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苏文卿立刻上前，低声禀报。
“先生，学生刚才问过了。”
“据洪叔他们说，陆家这次，不只是遭了水灾。”
“在洪水来临之前，他们家在湖州的几处核心产业，突然遭到了官府的查封。”
“之前二小姐从您手中买的地，也都被淹了。”
“柳如烟跟陆源他们下落不明，不知道去了哪里。”
陆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哦？”
苏文卿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奇异的光芒，带着对陆准深不可测的敬畏。
“带队查封的，是湖州知府，唐敬之。”
“洪叔说，唐大人拿出的，是新任江东学政，周毅恒大人的手令。”
“说陆家偷税漏税，以次充好，要彻查到底。”
“陆家在湖州的根基，一夜之间，就被拔了大半，资金周转不灵，加上这次洪水……”
苏文卿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陆家，是被这连环打击，给彻底打垮了。
武朝朝在一旁听着，心中巨震。
唐敬之，周毅恒。
这不都是夫君一手提拔上去的人吗？
她看着自己夫君那张平静的侧脸，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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