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老太爷的童话书
九年前的安静，曾经因为薄景言、她爸、她妈、老师，生过漫天仇恨，并且带着仇恨过了很久。
哪怕后来她淡忘了仇恨，但也从未和这份恨意真正地和解。
直到她在今年新春，又一次回到临安，才真正地想明白了许多事。
人生性怯懦，所以老师面对强势的薄家，选择弃她不顾，白杨被胁迫，违背本心，污蔑她抄袭。
他们的做法，和上一世她叔踢开她家的铝皮门，打杀她妈，她吓到躲在楼梯后面不敢出来，一样。
于是，当她妈无数次地因此这件事苛责她的时候，她都无力辩驳，恨不能时光回溯，让她重来。
她如愿了。
她幸运地回到十岁，抹掉了怯懦的黑历史。
然而，老师、白杨没有这份幸运，他们没能穿越时光，回到令他们悔恨终身的节点，修正遗恨。
他们只能在漫漫的今生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苛责自己，就像上一世的她，至死都不能停。
“章老师，”安静收起笑容，面色变得异常的严肃，“我手腕上的伤和您没关系，您不用这自责。”
“我不是自责，我是舍不得！
安凤，我自己玩了一辈子音乐，我的朋友，我的徒弟，各个都是音乐界首屈一指的大拿、翘楚。
可是，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你依旧是我遇见过的，最有天分的一个，我想看你再次站上舞台。
你呢？
难道不想念舞台吗？”
2012年的夏天，她在帝豪工作时，被华珊拉着去京北大剧院，看过一场中西方合奏的交响乐。
那场交响乐的谢幕曲是一首古筝曲。
《长相思》。
弹奏它的，是明瑶华。
她弹得还挺好，弹完后，至少有一半的观众忍不住心中的激荡，站起来，为她热烈地鼓起掌来。
华珊也在不停地鼓掌。
她一边鼓，还一边问：“安姐，你怎么不鼓掌？”
因为……她没法鼓。
比起鼓掌，她更想站在舞台上，听别人为她鼓掌。
那个夜里，是她第一次如此地怀念着舞台。
“小凤，”等不到安静说话的章文龙急出了一头汗，“不管答应不答应，你倒是回答我一下啊。”
“我——”
安静刚要说话，于天顺跑出老爷子的房间，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朝着下面，着急地大喊了一句。
“少夫人，老爷喊您。”
“好，我马上上楼。”安静答完于天顺，笑着对章文龙说，“章老师，我先上去，看看老太爷。”
“……”
章文龙的眼神变暗了。
他这一生，感到无力的时候不多，第一次这么无力，是九年前的夏夜，第二次无力，就是现在。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做什么，才能让小凤再叫他一声“老师”，再一次站上音乐的大舞台？
“章老师——”
“嗯？”
“治手的事，让我想想。”
“诶？”
章文龙愣了半分钟，才听明白安静这话的意思，但他一听明白，立刻高高兴兴地追到她的身后。
“你赶紧想，倪大师的师傅年纪大了，看不了几个病人，你要是想好了，我们就早点过去找他。”
“好。”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到了二楼。
他们走到老爷子房门口的时候，鲁医生和倪大师正好走出房间。
安静连忙问：“鲁医生，老太爷怎么样了？”
“恩……”鲁医生斟酌了一分钟，才回答她，“薄老太爷的身体，不太好，还是要去医院看看。
不过，不用马上去，等天亮再去，也来得及。”
“好。”
“老太爷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他这种情况，想要好起来，光靠医生不行，他得吃得下、睡得着。
我刚问过于管家，他说是老太爷最近总睡不着，我想给他开点助眠的药，但是老太爷不愿意吃。
所以睡眠的事，得靠少夫人想想办法了。”
“好。”安静点点头，“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吗？”
“暂时没了。
等明天早上，我去医院上班，就先给老太爷安排床位，少夫人记得早点带他过来做个全身检查。”
“好。”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的。
今天晚上辛苦鲁医生、倪大师和章老师，因为家里没别人，我就不送你们了。于管家，送客人。”
“好的，少夫人。”
于天顺领着他们下了楼，安静立在楼梯口，一直目送到他们走出客厅，才转了个身，回进房间。
彼时，老爷子睁着一双眼睛，正在瞪天花板上的古铜色吊灯。
“您老还不睡吗？”
“睡不着。”
“要我给您讲个睡前故事吗？”
“安凤，我不是小孩子！”
“安徒生，怎么样？”
“……”
薄老爷子无语了。
安静也不管他，径自走到书柜前，打开门，抽出那本眼熟的安徒生童话。
“您老想听哪一篇？”
“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
“皇帝的新装吧。”
“我——”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皇帝，他非常喜欢穿新衣服，他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套新的华丽服饰……”
一时间，宽敞的房间里只有安静软软糯糯，如同盛夏时垂进河岸的柳絮一般的轻柔曼妙的声音。
她的声音唤起了深埋在老爷子内心里的一段回忆。
他在那段回忆里，站在老宅的门廊下，看着他夫人一手抱着小小的景言，一边为他读着安徒生。
他夫人的声音，和安凤的一样，婉转、悠长。
薄老爷子在久违的回忆里，闭上眼睛，睡着了。
“少夫人——”
“嘘——”安静急忙点住嘴唇，示意跑进门的于天顺别说话，“老太爷睡着了，我们别吵醒他。”
睡着了？
不可能吧？
最近几个月，老爷子的睡眠差到了极点，他不仅很难睡着，睡着了以后，又非常地容易被惊醒。
像今天这样，房间里有人，老爷子却睡着的情况，他多久没见过了？
于天顺怔楞之际，安静把《安徒生童话》放回书柜，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她刚退出去，就看到一脸疲惫的薄景言，步子极快地朝她走过来。
“回来了？”
“恩。”
他笑着抱住她。
“辛苦了，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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