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老管沿街走去，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既有欣慰，也有几分失落。
时光已悄然改变了一切。
桥头的樟树底下，已没有聚集在一起聊天的村民。
用小关的话说，现在整个镇子，连狗都忙得底朝天，哪还有空闲聊？开店的，摆摊的，忙着种地养鸡卖给镇里农家乐的，哪怕就开辆电三轮在公交车站接送游客客，一天也能赚点生活费。
“现在去村里，要找一只老母鸡都难！”小关抱怨。
前不久她亲戚家有孕妇待产，特意托她在乡下预定几只两年的老母鸡，好给产妇补身体。小关满口答应，谁料一问才知，原来那批老母鸡早早就落进游客肚子里，现在养的这些，能活过八个月都算它长命。
行，退而求其次，买点土鸡蛋。
也要预定。
“现在这土鸡蛋供不应求，随便往路边一摆就销空，哪存得下来？小关你要，从今天开始我不去卖了，给你留着。”
得！
想起小关的话，老管不由地笑了。
兰香面馆生意红火，桌子摆到了门外，还有排队等的。
见老管来了，兰香连忙招呼：“老管来了！等等，我去给你拿张桌子——嘿，正赶上饭点！”
“没事，我不急。”
不急。
兰香转身从屋里抬出一张折叠小桌来，架在侧门河岸边上：“你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没事，我排队。”
“什么排队，你在我这，从来都是VIP通道！”兰香笑着说，“我想着你今天怎么的也该来了，一大早就炖好了一锅猪脚。”
猪脚圈素面是兰香面馆的“隐藏菜单”，老管在兰香面馆吃的第一碗面就是这个。
那时候——
老管环顾兰香面馆。
那时候兰香面馆刚开张，这店面也是簇新簇新的，但不在这里，在隔两条街的旧街上。
黄泥木板房，炉子就支在门板底下，里头四张桌子，那时候一碗猪脚面一块半，来吃一碗面，算是下馆子了。
这一眨眼，兰香面馆也开了快二十年了，就连这后来搬的新店都旧了。
知道老管要走，兰香早早打了好几个电话，要他走之前再来吃一碗猪脚圈素面，知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估摸着他今天肯定要来，特意藏了一块猪脚蹄子。
“兰香，这阵子瘦了。”老管看着兰香，陀螺似的地店里转。
“嗐，别提了！累的！”兰香摇头，尽管瘦了，她的精神头却十足，“从前这街上就我一家面店，一天也就烧十几碗面，现在啊，小炒店，烧烤店，选择多了，反而更累。”兰香一边忙活，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这一天到头，忙不过来！我儿子说了，让我把店关了，休息一个月。可哪舍得啊，这关一天，少赚不少钱呢！趁现在还干得动，多赚点。再过两年干不动了，只能回家带孙子了。”
她说着，手里的动作却一点没停，熟练地将面条捞进碗里，从高压锅里捞出两个漂亮的猪脚圈，又浇上热汤，端到老管面前。
金针炖猪脚，是地道的农家味道。
“照你这么说，镇里热闹起来了，你们倒不开心。”老管嗦了一口面，闲聊。
“话不是这么说。看着这镇子热热闹闹的，我心里啊，肯定是高兴的。听说阿青婆那个孙子又要在这里搞什么工厂？”
陈显华在云林建厂这事，县里算是正式落定了，下面只等镇里征地交付。这个项目关系这云林镇未来十年、乃至更长一段时间的经济发展，县里镇里都尤为重视，项目前期的工序复杂，镇里抽调了一部分人手，成立了工作专班。
虽然没对外公布，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镇里早就传遍了。
“你们还真信他啊？”兰香嘟囔，“这不是个好人。”
前几天小陈镇长在这吃面，她也是这么说。那年他抹黑镇上土鸡馆的事，大家都还记得清楚呢。尤其是王立峰，提起这事就要骂娘。
“怎么不信？乡村振兴，项目先行。他这个项目县里镇里都研究过了，能干。”
“真能干？”
“骗你干什么？你不信我，还不信小陈镇长？还不信县里领导的眼光？”
兰香笑了：“信，我一个农村老娘客，不信他们还能信什么。”她叹了口气，靠在门边，目光望向门外，仿佛透过那熙攘的街道，看到了更远的过去。
“从前哪怕就是过年，都没有现在这么热闹的。”她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要是吴鑫那孩子能看见……”
话未说完，她的眼眶已经红了，连忙背过身去，抹了一把眼角，随即脸上又挂了笑。
“只不过有时候累着了，也会怀念从前悠闲的时光。人呐，就是贪心，不满足。穷了想赚钱，有钱了又想过清闲日子，嗐。”兰香拍了拍自己的嘴，转开话题：“前几天我去了一趟村里，看我哥。”
“老吴头腿脚好了？”
“好了。我让他再养养，不听。一把年纪的人了，身体比不上年轻人的——没办法，村里的事，他放不下。听说以后还要改建什么风情园，还请他做监工，他呀，又是一头扎进去了。不过，倒是也好。挺好，忙点好。从前我是真怕，怕他想不开，做傻事。”回忆起往事，她的眼神有些飘忽，又要抹泪了。
兰香老公在后厨忙得满头大汗，手里的勺子敲得锅边“铛铛”响，听见外头的动静，忍不住扯着嗓子骂：“你这婆娘，唠唠叨叨个没完！面都煮好了，还不赶紧端出去！客人都等急了！”
“嘿，你这狗生的儿！”兰香一瞪眼，骂骂咧咧地端面去了。
老管微微一笑，端起碗，将最后一口面汤喝干净。
街道上的喧嚣依旧。
老管坐在那里，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
他这一生，半辈子在云林，即将离开这片土地，离开这些熟悉的面孔，离开这段无法复制的时光。
就像这碗猪脚素面，带着无法言说的情感，成为他记忆中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他的心底。
别了，云林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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