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曲终人不散
三年后。
傅府守孝期满,傅家新任掌门人傅晚晴招夫唐家六公子唐定。
整个傅府焕然一新,旧日的一片银白被烈焰的红所取代,仆婢们身着新装,喜气洋洋地忙里忙外。
傅晚湘等五姐妹也不曾闲着,各自管理着分到手中的一摊子事宜,彼此交错而过时皆是满足的笑容。
在无需争宠的光阴中,众姐妹终放下曾经的芥蒂,在略显清冷的傅府中抱团取暖,让淡漠的亲情又被重拾几分。
傅晚晴身披新装站在廊下,看着忙碌的众人微有出神。在今日这大喜的日子,她不期然又想起赵元泽。
她想起那年的田庄上,新婚的杭期与卓灵被送入洞房后,她亦是站在一片红下,与他对月饮酒。甚至,阴差阳错地吻过他。
直到今日,她都无法确定,当时的自己,到底是认错了人,还只是遵从了自己的心。
随着府中的平静,她用了三年的时间,不但不曾将他淡忘,反而随着稍显平淡的生活而越来越强烈。
一声鞭炮轰鸣惊醒了她,她不由得暗暗笑话自己,怎就在自己招赘的当口想起这些。
唐定的花轿已到门外,唢呐亦随着鞭炮声响开始喧嚣。转眼吉时就在眼前,她连忙收敛心神,整了整衣衫出门相迎。
谁知她刚走到门外,大街上忽飞驰电掣来一骑。马上之人腰、臂间各系一块白布,疲惫不堪的面容之上露着极致的悲伤与绝望。
那人飞奔而过,又在傅府门前猛然刹住。傅晚晴的心一沉,将那人的面容映入眼帘。
是杭期。
杭期包含怨怼地递来一眼,眼中尚有未干泪痕。他嗤笑地看着府前一切,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扬起马鞭,再次驾马疾驰。
马后尘土飞扬,暂迷了众人的眼。
傅晚晴欲推开轿门的手陡然失了力气,心底的慌乱迅速蔓延四肢百骸。一瞬间,她恨不得将杭期揪下,问一句那个遥远的他,到底怎么了。
可是,此刻无人能给她回答。她的手心,缓缓落入另一个男子的手掌。
轿中清隽的男子缓缓走出,病弱的身体在微风中轻轻咳嗽了数声。
尽在支持的呼吸终于拉回她的思绪,她勉力压下未知的焦躁,又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淡然模样,牵住唐定的手跨入府门。
三跪九叩,拜天地、拜父母、拜夫妻。她如提线木偶般,根据指令完成叩拜动作,因精神有些恍惚与唐定的脑袋磕到一处,底下众人皆爆发出善意的笑闹,可她的心却仿佛从这个世界抽离出来,恍恍惚惚飞到雍郡王府去。
热闹的婚仪还在继续,她从围攻的人群中落荒而逃,躲进角落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试过各种办法,却始终没法子让自己从方才杭期从眼前一晃而过的情境中抽离出来。
她的心越跳越快,满脑子都是杭期最后那倔强的一瞥。
等了许久,秦潇终于慢慢走来。
她猛地扑过去,揪住他的衣摆急切问道:“今日我看见杭期了,他为什么独自回来,他因何要身系白布,他到底在为谁守丧?”
秦潇张了张嘴,努力了几次都不曾发出声来。这三年,他一直在外游历,也曾到过边疆,与赵元泽并肩作战过数回,直到此次听说了她的婚礼,才暂且辞别赵元泽匆匆赶回京。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刚到京都,便在城外遇到了回京报信的杭期。
他伸出手,将傅晚晴抱入怀中,压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赵元泽,死了。”
“死了?死了!”傅晚晴愕然抬头,明明分开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听到,可始终无法正确地组合到一处。
“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他将她越抱越紧,诉说着边疆战役的辉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悲伤,“这是每一个武将最高的荣耀。他是个英雄,带领着大胤将士将犬戎彻底驱逐出边疆。犬戎元气大伤,近三十年恐怕都无力犯我大胤。”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他的身手那么好,他身边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暗卫。”傅晚晴一字一顿地说着,泪水盈足眼眶,终顺着脸颊缓缓而落。
“刀剑无眼的战场,谁又能保证谁永远是赢家。”秦潇的心更疼,若早知今日是这般情形,他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推向赵元泽。
傅晚晴却再也听不下去,她努力地瞪大双眼,在模糊的视线中寻着赵元泽的影子。
赵元泽仿佛就站在不远处,顶着冰块一般的淡漠面容,唯有瞧见了她,才会稍稍舒展眉眼,露出一抹笑意。
“噗。”她终于忍不住,喉咙处一片腥甜,映出前头红梅点点。她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跌入黑暗。
黑暗的混沌中,她仿佛回到了在天华庵留宿的那一夜,无边的火海中赵元泽从天而降,她却当他是采花大盗,捧起一把胡椒面洒了过去;
视线回转,人市里赵元泽不可思议地接过卫娇,咬牙切齿的模样颇觉新奇有趣;角落里的错认相拥、轻纱阁中的英雄救美、密林沙海的情深义重...
一切的一切,最终全都扭曲成一团,消失在漫天遍野的血色阴霾中。她仓惶地睁开眼,想要伸出手留住那份温暖。可她徒劳地伸出手去,只能握回一手的虚无。
秦潇焦急地陪在左右,瞧见她醒来才勉强舒了口气。
傅晚晴睁着空洞的双眼,轻声道:“秦潇,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可好。”
“好。”秦潇怎会不应,抱住她飞上雍郡王府外最高的枝头。
雍郡王府里哭声漫天、一片银白的正中安放着一方棺木。
棺木中,已永远沉睡的赵元泽安详而卧,可一片棺盖便将他与傅晚晴隔在了两个世界。
恍惚中,傅晚晴又觉得,赵元泽根本就没死,他不过借了一方不甚吉利的点歇上片刻。片刻后,他依旧会从棺木中坐起,对着她浅浅而笑。
记忆再次纷沓而来,定格到他与她诀别的当日。天华山山风咧咧,将他们彼此相拥的身躯彻底吹开。
他伫立在咫尺之遥,将千言万语化为“再见”二字,将凝结了数载的情谊做一个无可奈何的了结。
她本以为,相忘于江湖是最终的结局。却从未想过,人世的诀别会如此地刻骨铭心。
她缓缓伸出手来,将眼角不停漫出的泪水抹去。心底的空洞再也无法被任何事物填满,直到,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傅晚晴,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曾经,他拥她在怀,说着最动人的情话,将最滚烫的泪落入她的心底。
耳畔余音犹在回响,她缓缓闭上双眼,任心底熟悉的血腥感涌上喉咙,直到再次跌入彻底的黑暗。
再醒来,赵元泽声势浩大的丧礼已然结束,一抔黄土,将他短暂的一生彻底掩埋。
秦潇留了下来,他顶着管事的名头为傅晚晴打理傅府。日日一旦得空,便去监督傅晚晴喝药。
傅晚晴的病时好时坏,虽谈不上缠绵病榻,却总是提不起任何的力气,仿佛她所有的热情,都随着赵元泽的离去而一同被掩埋。
转眼大半年已过,雍郡王府的玉侧妃倒像是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她因赵元泽的不世之功而被雍郡王扶正,她岂是甘居人下之人,已在不停地物色着能养在膝下的听话庶子。
傅晚晴听说后一笑而过,只在玉侧妃被扶正的当日送去一份贺礼便彻底丢开手。
往事退却,一梦又经年。
已成为正妃的玉侧妃正式择定了养在膝下的庶子,又为雍郡王寻美人,与王府里的一干人等斗得正酣。
傅晚晴的病在调养下渐渐恢复。待她病好,她爱上了饮酒。烈性的、绵柔的都成了她的掌中物,她醉卧美人榻,仿佛将酒水饮尽,便能彻底忘记那些过往,洗去曾经与赵元泽的一切回忆。
忽有一日,她半夜醉醺醺醒来,在床头瞧见半枚玉佩。她倏地惊喜,急匆匆掏出自己藏在胸前的另半枚,分外紧张地凑到一处。
合二为一的玉佩在月光下发出莹润光泽,她喜极而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当初,她醉吻过赵元泽后逃回傅府,便在自己的衣兜中发现了这半枚玉佩。鬼使神差地,即使当初的她认定自己不曾对赵元泽动心,仍旧珍而重之地藏住。
第二夜,她耐心等待半宿,终于等来了杭期。杭期眉眼里藏着期待,道:“我家主子说他如今已截然一身,不知傅大姑娘愿不愿抛弃傅府荣华,随他浪迹天涯。”
不等杭期说完,她疯狂地点下头颅。杭期惊喜而笑,约定好想见地点后便先行离去。
她立即披衣下床,跌跌撞撞地敲开秦潇的房门。秦潇立在门前,了然地将她的欣喜收入眼底。
杭期的来去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早已在数日前得知了赵元泽的生讯。赵元泽只要心中有傅晚晴,早晚会有约定相见的一天。
“阿晚,这个傅府,交还给我可好。”他温柔地将她扶住,亲口说出傅晚晴最想听到的话语。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觉得亏欠于我。只有这样,你才能放下所有的包袱与赵元泽比翼双飞。他心中默念,颤抖地最后一次将她拥入怀中,忍住口中的哽咽、更忍住心中的不舍。
“潇大头,谢谢你的成全。”傅晚晴泪盈于睫,郑重地跪下给他磕足三个响头,“还望你帮忙照顾唐定,当日我便与他约定过,他做我名义上的夫君,我傅府荣养他一世。”
“好。”秦潇温柔回应,趁夜亲自送她离开,看着她缓缓登上天华山的阶梯,才黯然转身离开。
阶梯漫长,傅晚晴一步一步走得极实,仿佛用这每一步的阶梯,来纪念她与赵元泽的曾经。
自此,他与她,便是天涯陌路。
赵元泽已等不及,亦沿着台阶缓缓而下。当日,他为将犬戎一网打尽,带着一队精锐骑兵深入草原腹地,不想竟遭遇到犬戎残余部队的誓死反扑。
眼见着再无活路,他身边的护卫扒下他的衣裳,佯装成他的模样引开敌军。他意外被人救起,却因伤势过重而缠绵病榻大半年之久。
待他终于伤好而出归京时,京都中已为他风光大葬,雍郡王府里的玉妃娘娘与养在膝下的庶子其乐融融。
待一切浮华褪去,他的心底,只剩最后一个念想。数载光阴,终磨不灭他的情意。他在昔年如水的光阴中,将思念与惦记孕育得越来越浓。
转眼之间,山上与山下,二人相距不过数步。素雅长袍与凛冽红衣的对望,恍若隔了千山万水。
终,二人相视一笑。赵元泽张开双臂,傅晚晴飞奔而上。二色交融,成了天地间最为瑰丽的一道风景。
傅晚晴喟然长叹,原来这重生的一辈子,便是为了遇见他、等到他、爱上他。
兜兜转转,什么荣华、什么自由,都比不过身边,有一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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