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先想到这一节的竟是小妹。卫平的眉头却没松开，上回听妹妹说了半句语意不详的话，已经疑心她在宫里日子过得不畅快，刚一回家就想着要拆房子，她从来不是这样的性子，必是受了委屈了。大步进门却见弟弟妹妹两个坐在八角亭里的小桌上吃红丝水晶脍，丫头们怕她受了凉只开了半边窗，两个丫头立在她身后，一人手里捧着巾子，一人手里托着金盆，预备给广德公主净手。鱼肉肥厚满是油脂，卫修筷子一点点，半碟子都吃尽了，余下的一半儿在小炉子煮的鱼骨汤上涮一涮，熟了就进嘴，味儿比生的又不同，没人在家两个小的作了主，还让怀安捧了一坛子酒来，两个人正商量着吃酒，被卫平逮个正着。

一巴掌拍在卫修头顶上：小妹才刚病好，怎么让她在这里吹风。广德公主已经病愈一月有余了，病里瘦了些，病好之后人又开始抽条，旧年的裙子都短了，连鞋都紧窄了，可哥哥姑姑都觉得她是病得辛苦所以才不长肉了，天天想着要给她补一补。她对着卫修有许多道理，对着卫平又成了听话的小妹妹，才还闹着要吃酒，看卫平来了，立马把筷子放下，又叫丫头搬凳子来，又吩咐沉香烫酒，等卫平坐下，才看见后头还跟着秦昭。秦昭已经拿起牙箸挑了一片晶莹鱼肉，送到口中嚼起来：甚时候还添了一个鱼脍师傅。自前朝起人多爱吃鱼脍，青鱼鲤鱼片得薄似蝉翼，宴上待客总有一道金齑玉脍，蒜姜白梅栗黄金橘做成酱沾着吃。这白鱼从庄上送来已经饿了几日，嚼在嘴里清甜爽口，秦昭才吃了一片，卫修嘿嘿一笑，指着广德公主：这是咱们家新请的鱼脍师傅。秦昭挑眉看她，广德公主也不客气，奉着琉璃碟子送到他们面前，怕他忘了允诺自己的事儿：吃了我的鱼，可得依我。

秦昭半点不客气的吃了一盘，然后相邀：我刚得的庄子，想在寒食节办一场马球会，到时候你们可都要来。新安公主不常放广德公主回家，也是因着卫府里没有一个女主人，管事再周到，她也不放心，自广德公主早起要吃的细粥，到她夜里要泡的香汤，事事都要操心，广德公主回来才几日，宫里赐了许多回东西下来，还有一箱子才裁的纱衫，给她四月初四这一天要换的。这般不放心，大节里也一样要把她送回家去，清明祭祖这样的大事她总得在场，广德公主上辈子就不曾管过事，可她既开了一回口要改屋子，便让卫管事知道自家这个姑娘是有主意的人，事事都要拿来问她一回。广德公主回想着前世样子，让开了祠堂几扇门，家里统共只有这么几个人，叔叔怕是来不及回家了，大哥二哥和她，三个人也不分男女，依次排开，在拜褥上跪下，给祖先磕头。

刘家祖父的画像就挂在正堂中，红蟒衣玉腰带，祖母也是一样穿着一品命妇的鸾锦冠服手握玉轴，两边还挂了几轴小像，祖父祖母在业州还在旧坟在，这几个人都只有衣冠冢。就是业州那一战，刘家人折了大半进去。

广德公主卫修早都不记得了，卫平却还能记得，可当时太小，只记得是怎么奔逃的，父亲的亲信护卫护着姑姑妹妹和他们兄弟两个，跟难民们一同逃出城去。等到永初帝领着人马从青州赶回来救援，业州早已经城破，永初帝收拢了余下的兵士，刘家余下的三万人马和他在青州征招的五万人马合成了大军，当时攻打业州的是甘州周师良，前些年也已经降了大业，永初帝把他调离甘州，这件旧事哪里还有人提。刘家是家祭，除了家祭之外，陛下总要赐下东西来，祭奠卫璧卫敬禹卫敬舜，皇帝的东西才到，各家也有东西送来。袁礼贤胡成玉一向跟着永初帝，同刘家是没有多少交情的，送了祭品来的反而是魏家，两家一家在街这头，一家在街那头，都是大宅，隔街相望，平日却从来都不来往，只有清明这一天，魏宽会让人送几叠纸过来。在外头是绝不肯承认是对刘家有什么别的意思，只说儿子读了卫敬禹的书，也算是半个师傅，别看他是粗人，也得讲道理，敬师还是知道的，这才送上几叠元宝几扎花楼，叫刘家人一并烧了。

别个问他儿子一样读书怎么从不肯祭孔子洐圣公，魏宽两只牛眼一瞪，就差吹他的大胡子，张口就把一干文臣都给骂了进去：谁他娘爱吃冷猪肉，你爱吃你吃，干老子屁事。广德公主还是头一回知道魏家给自己家送过东西，魏家后来如何，她已经不记得了，要是活着，说不定能还能给刘家烧烧纸，倒是正儿八经的香火情了。广德公主自春日宴之后还没见过魏人秀，别家送了东西来，也不能让人空手回去，广德公主吩咐道：家里的有做好的桃花细粥，飞燕乳饼，装两盒子当谢礼，总不能年年都白拿人家的纸。

卫修拦了她：送过，不收。卫管事也不是不懂得道理的人，大户人家那些交道，刘家在业州的时候就常办，哪里会疏忽，可魏家也不是一般人，好好送礼上门去，就能被人给扔出来。广德公主想得一回，吩咐沉香：你去我屋里，把那只风筝寻出来，再拿一盒茉莉宫粉两色胭脂，连着点心一道就说是我送给魏家姑娘的。除开魏家也有旧部曲送东西来，这些广德公主全不知道，等礼单一样样送到她面前了，她才知道原来刘家还这许多旧人在。

广德公主有些吃惊，心里更信哥哥卫平当时走脱必是逃走了，想到总算还有一个刘家人在，竟眼眶一酸，跟着又掐自己一把，如今一家俱在，以后也必是一家俱在的。她问起卫管事回礼怎么办，原来没有女主人，刘家只能干巴巴的回些点心吃食再加两坛子酒，既广德公主开了口，她又肯管这事儿，便打着她的旗号，说是家里由公主打理，回些妆花缎子胭脂水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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