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碧微只盼两人赶紧说完，谁知道广德公主才还怒气冲冲，这会儿倒一个字都不再说，挽了她的手，同秦显告别，一路回了仙居殿。广德公主一夜难眠，知道的事多了，心里就慢慢明白起来，祖父当年，只想为自己的女儿找了一个能干的驸马，没想到时运翻转，驸马当了皇帝。永初帝要当真只是驸马，那自然就没有什么原配继室的说法，可他偏偏当了皇帝，此时不说，是他没想起来，陈氏生下太子便难产而亡，那时候姑父还在军中，隔了这许多年，只怕连陈氏的长相都不记得了。但有人会记得，以孝立国，陈氏就怎么都绕不过去，太子若是登上帝位，也是要写诏书的，里边总要提到生母何人。广德公主一夜盯着花帐发怔，到天色发亮，这才睡了过去，殿中悄无人声，只有黑袍将军跳上床，卧在她枕头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蜷起身子也跟着睡了。等她醒来外面天光昏暗，耳边听得沥沥雨声，一掀帘子，坐在榻上陪着的竟是刘惠媛，她眼眶泛红，见广德公主醒了，扶她起来穿衣穿鞋：公主为着娘娘都愁病了，我竟不知公主用心良苦。

广德公主早把这事给忘了，她满心都是姑姑，问了时辰，已经快要中午，外头昏暗，殿中又未点灯，一觉竟睡了一这么长，听见刘惠媛说话，伸手拍一拍她：姑姑那儿可来人了？刘惠媛伸手按按眼角：公主放心罢，我叫沉香去了，娘娘让公主好生歇息。跟着又补上一句：初晴去了寿康宫，她同寿康宫的菘蓝是同乡。广德公主听了，方才对她点一点头，招人进帘来梳妆换衣，脚上踩着木趿，宫人替她撑开红罗伞儿，前头点了一溜宫灯，往丹凤宫去。甫一进殿，就见结香满面含笑，指一指偏殿，广德公主换过软鞋进去，才到镂花罩门边，就见秦显坐在新安公主身边，两人脸上都带笑，新安公主伸手拍他：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思。秦显那么大的个子，缩着肩膀坐在新安公主身边：是我想的差了，已经派了人往业州去了。黑脸泛红，觉得愧对了新安公主这些年的疼爱，可心里到底还记着生母，总不能连一幅画像都不供。谁知新安公主却道：你也该派个画影的人去，你父亲你祖母没一个能说得明白……你……娘……她生得什么样子，你舅舅总该记得些。广德公主听见姑姑轻顿的那一下，手指紧紧攥住了裙边，新安公主看见秦显露出笑意，虽也跟着笑了，可心里依旧不好受，抬头就看见侄女，伸手招她：善儿快来。这回却没叫他们坐在一处。秦显坐到新安公主用完了茶点才走,还是新安公主赶他走的：赶紧去罢,你那儿有许多人等着,总有正事要说,我有你妹妹陪着呢。秦显这才起身，起身的时候说：善儿送送我。广德公主依言站起来,却不似平日那般撵在他身后，秦显竟也不着急，到了殿门边,他皱着一张脸,好像牙痛似的张口道：善儿是不是恼了我？秦显一直都不是个细心的大哥，他是个粗性子,生来就是个大而化之的人，跟秦昭全然不同,竟看得出来能广德公主生他的气，倒是一桩怪事。广德公主看看他，把头扭过去，秦显也确不知道妹妹在生气，若不是秦昭说了，他还未想到此节,本来也是他一时起意,根本没想过母亲为了这件事伤心,他只觉得陈家清贫，他面上不好看，业州哪有人不知秦家出了皇帝。

赵太后那一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都跟着沾了光,独陈家还穷得揭不开锅，他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可等秦昭一说，他便想起来了，陈舅舅年年都要上门来，母亲给银给米，若还说穷得破瓦挡不了雨，那便是有意下母亲的脸了。倒好像是她怠慢了这门亲戚，秦显自知不对，下了朝连寿康宫都没去，立时就奔着丹凤宫来，拉着新安公主的手不知说什么好。广德公主听他这么问，干脆实话告诉他：我生哥哥的气，可姑姑说你就是这样的孩子。把孩子两个字咬了重音，秦显脸上泛红，搓手陪罪。

广德公主心里明白这事就算拖得过三五年，也拖不到太子登基的时候，越早立越好，她来，是来劝姑姑先提的，心里譬如喝了黄连汁，眼看着姑姑受委屈，她却全无办法。

秦显看她认真生气，这才笑了：你要什么，只要你说，我都给你寻来。广德公主也不能长久生他的气：只要姑姑不难受，我便不生你的气。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这是最伤姑姑心的，秦显却当她已经好了，哈哈笑了一声，抬腿要走，又停下来，顿了一会才开口：你，你跟姜家姑娘要好吗？广德公主此时再无心绪去管他和碧微是什么时候好上的，看他一眼，见他竟不好意思开口，可这会儿却一点想笑的心思也没有了，干声问道：怎么？秦显难得竟不好意思起来：端阳节那一天，宫里要赛龙舟，我同你二哥一人领一队，你们且得来看。本来也是要去看的，宫里还是头一年赛龙船，出了内宫城，到外宫城的万仪宫赛舟，宫中女眷和朝臣命妇都是要去的，秦显还特意提上一句，广德公主不欲同他多说，冲他点点头：知道了。

她兴致不高，秦显却当她是小女孩子的脾气，这会儿不高兴，过一歇也就忘了，再送她些花翠缎子，立时就又能好。广德公主不是个气性大的姑娘，也很少记仇，今天拌了两句嘴，明天就又忘记了，可这回却不一样，她眼看着秦显出了宫门，身后沉香替她打了红罗伞，劝她一句：公主进去罢，外头凉。雨顺着檐瓦流下来，先是一条条的细线，越是近了正午，下得越大，成了一片雨幕，地上起了一层浅雾，红墙绿瓦被雨一泡，看上去五光十色的，绿也失了翠意，红也红得不正了，丹凤宫遍植杜鹃，昨日还开得一片锦绣，今儿落了一地，秦显的影子，远的只余下一个小点儿了。广德公主反身进屋，身上带着水气，新安公主捏捏着她的袖子还算干爽，点她一下：你身上不好，都叫你别来了，怎么还偏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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