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这一回信封里夹的是茉莉花，广德公主最喜欢的香味儿，窗舱里还养了两盆，正当花季，浓绿叶间冒出一个个小花苞，越是夜晚越是香味浓厚。上回倒出来的石榴花搁在香球里香了两日，这回的茉莉也搁在香球中，垂在床帐上，鼻尖绕着茉莉花香，广德公主坐在桌前，取出一张洒金小笺来，不论写什么，都觉得说得太浅了，依旧还是画上一幅画。舱外江水茫茫，远远能看得见驶过的船帆，越是往北上，通商的船只越是少，不似运河靠南的那一段通商往来频繁，府州也更繁华。广德公主一幅江水图还未画完，外间小顺子又送进一封信来，这一回是新安公主写来的信，广德公主急急拆开，这信写得极厚，除开头二句是关切广德公主在外如何，后头急转直下，把乔充容落了胎的事告诉了广德公主。

乔充容肚里的孩子已经四个月大，落下来已经是个成了形的男胎，新安公主在信中可惜了又可惜，跟着便把永初帝打了秦昱两杖的事儿也写了下来。各中缘由自然不能写得太明白，广德公主通读一回，满心讶异，上辈子根本就没有乔充容这个人，永初帝也没有别的孩子，自然更没有秦昱踢打宫人，至宫妃受惊落胎的事了。广德公主记得秦昱这个人是极会装腔作势的，朝中谁不赞一声齐王纯孝，那会儿也没有旁的皇子好称赞了，只余下一个，自然也只能夸这一个。如今细想起来，秦昱的名头渐渐响亮，是在秦显意外之后，秦昭被派出去驻守云州，跟着又派他领兵平定凉州，广德公主原来不懂，看了域图方才明白，派他去凉州征战，分明就是没安好心。发兵两千里地，又在黄沙大漠之中，人困马乏，到凉州城下又要如何开战，既少食又少水，她光是拿手指在地图上丈量，就不住心惊，这哪里是要他去定乱，分明就是让他去送死！

得胜的奏报送回朝中来时，广德公主在丹凤宫也听着了消息，当时只高兴二哥又打了胜仗，还以为这回总得回军犒赏了，也能见一见二哥，诉一诉姑姑和苦处，谁知道秦昭的军队根本没能到京城来，依旧还千里迢迢又回云州去。这一来一往折损了多少人马，打了胜仗设下都护府，派的还是朝廷的人，搜刮来的金银还成了朝上参他的把柄。秦昭再能干，也是养子，只有秦昱才是正统。那时候永初帝虽还拿定主意，把这皇位传给谁，心里对秦昭也是忌惮的。秦昱这仁厚的名声就是这时候传扬开去，广德公主出来这几日，倒听了满耳朵的俗话，花花轿子人人抬，吹他能文，他早年怎么文名不显，说他纯孝，也就是太子死后，他才在永初帝跟前进孝。亲尝汤药便罢，还有放言便是父亲要他身上的肉当药引，他也绝无二话，连对丹凤宫也一样是尽了心的，太子薨，晋王逐，刘符不过六岁，能捧的只有他一个。

可就算是当时，永初帝也还没拿定主意就把帝位给他，他似乎是在三儿子和小儿子之间，犹豫过的，请立正统的朝臣也不是没有，刘符占了一个嫡字，虽年幼，也依旧有师傅扶持，他的师傅是胡成玉。袁相担了污名处刑，秦昱的身边已经有一个曾文涉，胡成玉在朝中替刘家周旋，难免没有立刘符之后，他还能再稳坐宰相位的意图在。袁礼贤的门生故旧被打成党羽拔除，这其中就没有胡成玉，广德公主一点一点摸索，把上辈子记得的那些七零八碎的事都串起来，仿佛一张密密的网，原来身在局中尚且不知自己被网住了，此时跳出来看，才能看得明白些。广德公主合上信，让沉香叫来小顺子：你到街市上看看，有什么孩童玩的东西，挑些有野趣的，一式两份买了来，着人送回京去。

舟上人还不知京中乔充容落了胎，小顺子一听便是给徐昭仪和乔充容的，应声出去了，此时船刚到清河，正补清水米面，本地确有些布虎做得精致，大块的红布扎成老虎，沉香几个又做了小衣，连同这些一并送了回去。这些东西自然是送进丹凤宫里，还有广德公主写的一封信，她特意让姑姑来分派这些东西，信里对落胎一事，一个字儿都没提，只说沿途看见了，觉得有趣，给还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们。一套瓷人儿，两只布老虎，彩扎的风车，还有羊皮做的波浪鼓，堆开来十几样玩意儿，就这么摊在床上，新安公主摆一摆手不叫人收拾，待永初帝下了朝过来，就见新安公主正在看信，眼前还摆着这许多小东西，看他来了，急急收拾起来。他拿起来一看：这是什么？

新安公主笑一笑：是善儿捎回来，这些如今也不好送了。单送给徐昭仪一个，可不是伤了乔充容的心，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她的，也是永初帝的。乔充容倒很知机，永初帝去看她时，就见她散了头发，靠在枕上，眼眶泛红，见了永初帝却半个字也没提起齐王来，符美人守在她身边，两人还说些宽慰永初帝的话，闭了眼儿流泪道：恨我自己无用，竟没能替陛下再添一皇子，陛下万不能因我之故损伤龙体。

丹凤宫中更是提都不提，都劝永初帝要爱惜身体，赵太后在离宫收到了消息，更是哭得昏了过去，太后有恙，永初帝自然要急赶过去探视，这些都由秦昱而起。他本就因为韩知节参了袁礼贤的事心中不悦，袁礼贤虽是麟德殿讲师，可他哪里有空天天过去，还是让集贤院那一帮文士去讲史，既要修国史又要定律疏，日日议事，官制推行尚且艰难，却要来烦忧这些细务。永初帝骑马自离宫回来，再说到齐王时，便道秦昱恣行颠倒，性情乖戾，须得修身养性，一个字都没说袁礼贤的不是。广德公主千里之外给秦昱穿了一回小鞋,新安公主拿这个又扎了一回永初帝的心，永初帝这些日子倒常留在她宫中，天热心燥,呆在她这儿反而能静一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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