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新安公主尧早早写了信来，却一个字也没有提起林文镜，只说自己罪孽深重，这是他的心病，二十岁未到那年就已经埋下，这许多年拔除不去，那两张纸上墨点溅得到处都是，想必写的时候也是心中激荡，一看就是醉后写的，要是没醉也不能够说这些话。

新安公主容使了个眼色，结香便把信匣取了来，新安公主容打开盒盖，都快装得满了：“一多半儿是善儿写来的，这些是昭儿写来的，那些个蜜桃茶叶绸子石蜜，都是他送来的。”

新安公主尧只写了三封信回来，都是些寻常话，全部拆开也是行的，她挑出来给永初帝看，永初帝一看便知果然醉了，新安公主容还想赞一赞弟弟的书法，依旧咽了声，等他看过才道：“林先生当真还在人世？”

永初帝心知新安公主尧是绝不会作伪的，他不提及就真的是自罪自责，心是隐痛这才不提，叹了一口气道：“人是还在，可却瞎了眼睛，又断了一条腿。”

新安公主容手里全来拿着信匣，听见瞎了眼睛，“啊”得一声，信匣滚落，掉在榻上，里头的信件散落一地，待听见断了一条腿，眼圈也跟着红起来。

永初帝看她这番情态自然是真，他叹得一声：“原来咱们不知，如今知道了总得封赏下去，若是他身子康健，还可重用，可惜……”

新安公主容抽出帕子按一按眼睛，心里却道，林文镜那个脾气，纵是死了也绝不肯当贰臣的，这么想着，心里一顿：“我只怕金银他不肯受，敬尧若是得着他一个好脸，只怕也不会写这么一封信了。”

永初帝却道：“不论受不受，给总要给的，难道眼看他困顿不成？”传了口谕下去，让赐银三千两，绢帛二百匹，令业州太守择屋室让其居住。

新安公主容依旧红着眼：“我也给善儿写封信去，叫她仔细照顾着，最好能问一问叶姐姐的音讯，男人家总不比女孩儿细心。”

说着当了他的面把信写就了，急令宫人传出去，永初帝都已经赐下东西去，她给的便不是金银，而是些衣裳首饰毛料子，业州一到冬日冷得刺骨，这些正好御寒。

永初帝抚一抚她的肩：“这都是天定的，你也不必太伤怀了。”夜里便宿在了丹凤宫里，心里那隔桌对弈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消散了，一个纵原来盲棋下得不好，此时必也极好了。

广德公主接到信时，才打猎回来，穿了一身白色的骑装，领口袖口缀着一圈儿紫貂毛，纤腰一束，亭亭玉立，一只手拎着马鞭，猎物就挂在马背上，山鸡野兔已经不在话下，锦帽上一颗明珠，侧身下马，光彩照人。

她日日都往龙王山去，林文镜旁人不肯见，卫平和广德公主是肯见的，卫平箭术了得，獐子猞猁打着了便送来，偶尔也跟林文镜比一比棋力，把在外打的那几场大仗告诉他听。

林文镜是一个秦字都听不得的，知道陶回是养子，话里话外又和博家十分亲近，先蹙了眉头，广德公主提起他来满口好话，一口一个二哥，接连几回萧竹儿便悄悄问她：“善儿是不是喜欢你二哥？”

广德公主解下小帽儿，提了鸡等着萧竹儿褪毛收拾，拿软泥糊了烤着吃，听见她这么问，灿然一笑：“是啊，我顶喜欢二哥了。”

广德公主声音不轻,在小院子里脆生生的响，似金玉相碰，萧竹儿看看她,抿嘴儿一笑,这些日子哪一天不从她嘴里听见这个“二哥”两三回，日日念夜夜念,唱成曲儿那便是“由不得哥哥耳廓不热”。

萧竹儿是闽地人,闽地多山歌,她小时候也不知听了多少句山歌,这么心心念念挂在心尖儿上的，不是情郎又是什么,谁知道还真不是情郎。

萧竹儿一笑,广德公主便想到她跟陶回也能算得上是“私定终身”了，忍不住俏脸一红,拿着马鞭在骑装上刮来刮去。

萧竹儿才还当她对陶回并无缠绵心意,就见她露出小女儿态来,想想自己的年纪能当她的娘,便不再开口打趣她,推一推她：“赶紧洗手去,替你林叔泡一杯茶。”

泡茶的水是从龙王山山顶的泉眼里担下来的，萧竹儿每天上山，一桶水她提不下来，就用粗竹筒，两竹筒水足够林文镜吃一天的茶。

家里过得清贫,平素也没有好茶，而林文镜的舌头又不肯沾粗茶梗子，都是初春竹叶才生时候收下一波来，铺开晒干，拿这个当茶叶，用山泉水泡出来，兼有一股清甜气。

自广德公主知道林文镜爱吃茶，尤爱雨前龙井，便写信给陶回，问他能不能买一些来，吴江是出好茶的地方，只这些茶叶都极金贵，采得新茶叶也片片贵似金叶。

不意陶回真能办来，千里迢迢寄了两斤茶叶，俱是吴江百年茶树上摘下来的，若是要旧藏的还多些，可旧藏的怎么能送给善儿喝。

陶回早知道广德公主讨茶不是她自己喝的，小小丫头吃蜜卤调水也还罢了，哪里懂得吃茶，她又最是热性，大夏天恨不得一口热水都不要碰的，叫她吃茶，等茶盏放凉，也就小猫舔水沾沾舌头，怎的突然就想起要吃茶了。

张口要难得的好茶，必是送人的，吴三又送了信报给他，知道博家回到业州，找到了当年的旧人，陶回对这位林先生早有耳闻，他才当小校的时候就听这些旧事，这才看起了新安公主禹写的兵书，两本书里都有提到林文镜，说是幕僚，倒更像是知交。

这样的人物竟目盲脚跛，实让人痛惜，搜罗了好茶，又运了五桶好水，连着各色花蜜龙眼桃花荔枝，十七八只蜜糖罐子，一道送来给广德公主。

一只只青瓷罐头上都带着花样，桃花蜜便烧几枝桃花上去，荔枝蜜便烧上一碟子青青红红的荔枝，上头还仔细贴了签子，哪样性热不可多食，哪样性温可日日调水吃上一盏。

这回的信无花无叶，全烧在了罐子上，广德公主收下东西，把这十来只罐子都记下，告诉沉香仔细不能摔了，等蜜吃完了，还拿这些装小菜，送给陶回，湖里收上来的好银鱼，先晒后浸做成银鱼鲊，给他配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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