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彼死，汝生

皇帝见小宫女这副手足无措的娇羞模样，眼底的笑意便更浓了些，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

他抬手，用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

“去吧。”他低声道，嗓音像浸了蜜的丝绒。

小花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只能依着本能，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朝远处走去。

脑子却都是方才皇帝的那句“吾妻”。

南宫凛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她的身影，看她走过回廊，看她绕过假山，仍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一旁的福成公公心里记挂着正事，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趋前提醒：

“陛下，周大人还在候着呢，您看这治病之事……”

皇帝仿佛没听见，依旧望着小花的背影。

过了半晌，就在福成以为陛下没听清，准备再禀报一次时，才听见皇帝淡淡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惊雷：

“把周景明杀了。”

福成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皇帝的目光仍旧落在远处，继续道：

“连着他的‘金梦楼’，一同铲除，寸草不留。”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飘进周景明耳里，他猛地抬头，瞬间不嘻嘻了。

“陛、陛下！这是为何？！臣是来为陛下解忧的啊！”

福成公公也吓得魂飞魄散，只一想到陛下每月那蚀骨剜心的腹痛，他瞧着都心如刀绞。

更遑论还有其他多般缠身的苦楚烦扰，尤其是这性命万一相连，若是被有心人拿捏住把柄，那便是将陛下的身家性命，尽数悬于他人之手，岌岌可危。

他慌忙凑到皇帝身侧，身子都微微发颤，压着嗓子急急劝谏：

“陛、陛下三思啊！要、要不……咱先让他治好您的症候，再……”

他猛地捂住嘴，头埋得更低，气息堪堪拂过皇帝耳畔：“再杀他，也绝不迟啊！”

皇帝的一双凤眸，却始终凝着不远处他的小宫女，眸光沉静，不见半分波澜。

“孤的这病，”

他缓缓开口，嗓音低哑，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碾磨而出，沉得坠心，

“治不好了。”

话音顿住，他的目光愈发平和，眼底漾着几分旁人读不懂的温软与释然。

其实，他此刻，早已不觉得这是什么“病”。

从前那日日聒噪、扰得他心烦意乱的心声，现在骤然消失，他反倒会觉得空落落的，满心不安，万般不适。

他想知晓他的小宫女心底所有的念头，想接住她分毫的情绪起伏。

这份共感于他而言，早已模糊不清，无从分辨。

她落泪，他心口便跟着揪疼；她受半分苦楚，他身上便要添十倍的疼意。

这软肋，早就长进了他的骨肉，再也剔不出来了。

得令的魏统领上前捉拿周景明，手刚触到他肩头，他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不可！陛下难道就不想解除这“病症”，臣还知道如何利用这“病症”让陛下获益！”

皇帝面无表情，眸光比隆冬的冰棱更冷上几分，只微微抬了抬手，示意魏统领继续。

眼见着就要被拖下去，周景明拼命挣扎，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最后一句话：

“陛下！这“病症”双方中有一方殒命，对另一方的牵连之重，绝非寻常！陛下不怕发生之后，追悔莫及吗！”

皇帝缓缓转身，目光终于沉沉落到周景明那张吓得惨白的脸上。

最终，他薄唇微启：“先让他进来。”

周景明浑身一松，立刻从魏统领手中挣脱，佝偻着背半跟这陛下进到殿内。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平静看着殿中的周景明。

“嘿嘿，陛下不想知道臣如何的知此事的吗？”

周景明试探着发问。

皇帝压低声音，面无表情道：

“孤从不往前看，只往后看。”

这意思，他不在乎，

但是会采取一劳永逸的措施。

周景明额角又多了几颗冷汗，

皇帝还是要杀他。

周景明又是噗通一跪，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意：

“陛下放心，并非陛下身边有二心之人。是臣……经营一个庞大的消息渠道，耳目遍布市井朝野。但凡人行事，便有痕迹，有风声。这天下间，但凡流转的讯息，无论大小动静，皆难逃臣这‘闲鱼’的耳目。”

皇帝未置一词。

殿内静得可怕，只余周景明粗重的喘息，他舔了舔干裂的唇瓣，连忙续道：

“臣得知陛下在寻访能解共感之症的能人异士后，便倾尽心力搜寻……终是想起在臣的典藏古籍，特意去翻找了一番，这才在一孤本里，寻得了些许线索。”

他竭力想让自己的话显得有分量，

“陛下也知，臣的家底就可以说是富可敌国。府中藏书皆是世间珍宝，那本古籍，天下就臣有。”

他抬手，用打着补丁的衣袖擦了擦额间冷汗，此刻的他不同寻常的低调，

他不装了。

他要拼命彰显自己的价值，只求能留得性命。

“直说共感之事。”

皇帝终于不耐烦，骤然打断他的自卖自夸。

“是！是！”

周景明忙不迭应声，

“那古籍所载，曾有此等异事：二人无端生有通感，一方浑浑不觉，另一方却与之同感同受，痛痒相连。如今陛下这般急切求破解之法，想来那被迫承感的一方，定然是陛下。”

皇帝冰冷的视线直直看着他，越看越觉此人该杀。

周景明抬眼迎上那道寒芒，笑嘻嘻谄媚道：

“陛下，此等境况，看似棘手万分，实则……极易化解！”

“说。”皇帝只吐出一个字。

“这共感，看似是承感之人被对方的喜怒痛痒所缚、所累，”

周景明压低了声线，语气里带着几分揭秘，

“可实则，真正的主动权，恰恰握在承感者手中！”

皇帝凤眸微眯，寒芒在眼底流转翻涌。

见皇帝终于有了动容，周景明精神大振，语速愈发疾快：

“其实，只要对方的性命终结，这共感的束缚便会瞬间消解，一切复归如常！古籍之中，称此为——『彼死，汝生』！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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