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日食（下）

空中，湿婆幻象的面前，白姬伴着迦陵频伽的歌声，开始跳坦达瓦之舞。

今天的送神祭典是为了天竺的神明而举办，白姬作为主祭人，穿的也是天竺服饰。

白姬在空中翩翩起舞，天风拂过她的鼻端，红宝石耳坠随着脖颈的动作轻轻摇晃，黄金腰链在她的腰间碰撞出细碎而空灵的声响。

跳舞送神比战斗弑神轻松多了，白姬在心中暗自庆幸。

不过，白姬仍旧没有丝毫放松，她一边精准地踩着舞步，一边警惕地感知着湿婆幻象的变化。

迦陵频伽的歌声宛如天籁之音，以一种神奇的治愈力平复着神明的愤怒。

白姬脚下的舞步有条不紊，每一次动作都精准地配合着妙音鸟的歌声，她刚健的舞姿如同神圣雪山上的岩石，她婀娜的动作又仿佛恒河之畔的温柔微风。

白姬的纱丽在天风中摇曳，脚踝上的金铃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她的双臂在空中如灵蛇般跃动，游走出曼陀罗的图案。她的五指时而并拢，时而张开，有莲花在虚空之中缓缓绽放。

坦达瓦之舞是一种刚柔并济的舞蹈，白姬时而仿佛迦梨女神（1）手中无坚不摧，战无不胜的利剑，时而又仿佛帕尔瓦蒂（2）眉间婉转多情的朱砂痣。

白姬用身体当作祭祀的媒介，以舞蹈诉说着虔诚与忏悔，希望能够安抚暴怒的神明，希望神明能够原谅人类的过失，宽恕众生的罪恶，大度地离开。

湿婆幻象没有反应，第三只眼呈现半开的状态，他安静地看着献祭的舞者，既没有呈现狂怒的神态，也没有别的变化。

迦陵频伽继续引吭高歌，歌声更加声彻云霄。

白姬一边舞蹈，一边心中忐忑。她本以为，她一献舞，湿婆幻象肯定会睁开第三只眼，朝她喷出灭世之火。她都做好一边跳舞，一边战斗的准备了。

谁知，湿婆幻象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无法预料下一瞬间会横生什么变故。

白姬在心中思忖，她已经跳了两遍坦达瓦之舞，再跳下去，就是第三遍了。

如果第三遍的时候，湿婆幻象还没有反应，她就不跳了，马上继续刚才的战斗。

借着舞蹈的动作，白姬瞥了一眼苍穹之巅的寰宇之雷阵法，力量已经蓄积到巅峰，已经差不多了。

白姬思忖，待会儿动手，最好先发制人，趁着湿婆没有防备时，给他致命的一击。

白姬一边跳舞，一边警惕着。

下一瞬间，湿婆幻象发生了变化。

仿佛水墨画的线条被水浸湿，又仿佛是浮云被风吹散，先是冰雪巨山，然后是湿婆幻象，全都渐渐地模糊起来，继而逐渐消失。

湿婆听见了众生送神的祈愿，并且接受了。

湿婆幻象逐渐消失。

天风中，走出来一位高大俊美，威严慑人的神祇。

仔细看去，他就是湿婆幻象的本态。

湿婆步步生莲，经过了迦陵频伽身边，与翩翩起舞的白姬擦肩而过，走向了手捧青铜祭盘的离奴。

见威严的神祇向自己走来，离奴心中害怕，想要逃走，但还是忍住了。

湿婆抬起手臂，挥过青铜祭盘。

一阵金色的光芒闪过，明轮圣螺的残片凌空而起，在半空中组合成了完整的形状，仿佛从未被摔碎过。

明轮圣螺落入了湿婆的手中。

望着明轮圣螺，湿婆的眼中露出了悲伤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拿着明轮圣螺，仿佛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物品。

虚空中，似乎走来了一名身穿金色纱丽的女神。

女神高鼻深目，脸庞圆润，皮肤雪白，目光深邃，她一头瀑布般的黑发上戴着华丽的鲜花，气质高贵典雅。

正是萨蒂的幻象。

湿婆看见了萨蒂，他的眼中露出了爱怜。

万道金光之中，湿婆与萨蒂肩并肩，互相凝望着彼此，在迦陵频伽的妙音与白姬的起舞之中一步一步向虚空走去。

看这情形，送神应该是成功了。

正当白姬、迦陵频伽、离奴松了一口气时，湿婆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了头。

湿婆盯着离奴的背后。——那是在厄雨之中，离奴捡回的三叉戟。

三叉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了金色光芒，从离奴身后腾起，就要飞向湿婆。

离奴舍不得三叉戟，伸手就去抢。

三叉戟就僵持在半空中了。

迦陵频伽大惊，顾不得唱歌了，尖着嗓子大声道：“蠢猫，快放手，那是湿婆创世和灭世的武器比那卡（3）。你快还给他！”

白姬一边跳舞，一边道：“离奴，还给他，回头给你买十把铁叉！”

离奴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三叉戟飞天而起，在经过白姬身边时，却又突然掉落下来。

白姬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三叉戟正好掉在了她的手中。

白姬的手握住三叉戟的一刹那，一道电流在她的头顶炸开，化作一股充沛的力量，蔓延向她的心脉脏腑，四肢百骸。

这股力量来自于天地，发源于宇宙，是湿婆的创世之力与毁灭之力。

这股创世与灭世兼具的力量从三叉戟上源源不断地传入了白姬的身体里。

白姬震惊之后，仿佛明白了什么，她将这股力量纳入丹田之海，与自己的妖力融合。

随着创世之力与毁灭之力进入体内，白姬顿时觉得灵台明澈，精力充沛，浑身充满了力量，仿佛自己成为了一个强大的神祇。

白姬望向湿婆的方向。

她心中迷惑，这从远古而来的创世神祇，为什么要赐予她如此强大的力量？

万道金光之中，湿婆对着白姬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就转身与爱妻萨蒂一起离开了。

三叉戟湿婆并没有带走。

他似乎就是想通过三叉戟，将自己的创世与灭世的力量传给白姬。

湿婆隐去，神厄送走。

迦陵频伽松了一口气，停止了歌唱。

猎猎天风中，白姬握着三叉戟，神色迷茫，百思不得其解。

湿婆为什么赐给她力量？

这股力量在体内沸腾澎湃，给予了她无穷无尽的妖力，比她曾经获得的盘古之力更加丰沛与强大，她觉得凭借这股灭世的力量，她简直可以再次发动天地大战，再次去挑战佛祖，与佛祖一决高下。

白姬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嗯，肯定是送神之祭的奖励。我幸苦了这些日子，理应得到这份奖励。”

白姬喃喃自语，这么说服自己。

湿婆离去，神厄结束，白姬收了自己之前摆下的战斗阵法，关上了时间荒野，消去了寰宇幻境。

白姬、离奴打算下去，去收拾神都的残局。

迦陵频伽却不想下去，它唱了许久的歌，体力透支，十分疲累，只想在天上安静地待一会，以做休息。

神都之中，祭场之上，灭世之火在玄清等人的努力下，已经全部被扑灭了。慌乱的人心在武则天的出言威慑下，也都安定了。

在日食过后，太阳出来，白姬开始在空中跳送神舞时，武则天眼看情势好转，就开始站在高台上，发出帝王的宣言，鼓励颓废的士气，安抚慌乱的人心。

女帝的口才和人格魅力，让她的发言具有安定民心的奇异魔力。

听女帝发号施令，大家都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人心也就齐了。

神都之中，并无祸乱，祭场除了毁坏了场地，显得凌乱一些，倒也没有什么伤亡。

可怜的小书生还在废墟之中跳舞。

事情都结束了，还没人告诉他，可以停下来。

小书生累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来。

离奴一看，不由得咋舌。

“傻书呆子，居然还在跳呢！”

白姬看见元曜，顿时粲然一笑，眼神温柔。

“轩之，别跳了。湿婆已经被送走了，我们成功了。”

元曜闻言，这才停止了跳舞的动作。

元曜的双腿和手臂酸疼得不行，身上也全是汗水，但是听说送神成功，他的内心却无比开心。

元曜不知道天上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其实是白姬跳坦达瓦之舞，送走了湿婆。他兴奋地道：“白姬，是小生跳舞，送走了湿婆吗？”

离奴正要开口，白姬却笑道：“是的。多亏了轩之，神厄才会被送走呢。”

元曜的内心还是有些疑惑的。

“可是，小生怎么觉得太阳消失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呢？你、离奴老弟、妙音神鸟都去了天上。白姬，天上发生了什么事？”

白姬笑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是轩之还平平安安地活着。因为，我最喜欢轩之了！”

元曜不由得脸一红，垂下了头，不敢去看白姬。听白姬说喜欢他，他心跳加速，脑海中情绪万千，也忘了追问天上发生了什么。

最后，元曜鼓足了勇气，抬起头，回应道：“白姬，小生也最喜欢你……和离奴老弟！”

哪知，白姬说完话后，恰好看见玄清带着师弟们从不远处经过，她立刻转身离开，去跟玄清打招呼了。两人商量，一起去武则天面前禀报，并且分派各自的责任，收拾祭典残局。

离奴还没走，恰好听见了元曜说最喜欢他。

离奴一脸嫌弃，道：“啧，书呆子，爷不用你喜欢！你赶紧去把你这身累赘的衣服换了，然后咱们陪着主人，把这残局收拾了。收拾完残局后，咱们就回缥缈阁休息。爷太想回缥缈阁休息了。最近这些日子，总担心世界毁灭，吃不好，睡不好，累死爷了。”

“离奴贤弟，你辛苦了。好在神厄已经送走，大家从此都能继续过平安正常的日子了。小生这就去换衣服。”

元曜说完，就跑去换衣服了。

注释：（1）迦梨女神：湿婆的妻子之一，表现为黑暗和暴力的灭绝女神。

（2）帕尔瓦蒂：也是湿婆的妻子之一。她是生育、爱情、美丽、婚姻、孩子和奉献的印度教女神。其实，萨蒂、帕尔瓦蒂，迦梨女神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的化身。但是，也可以说她们是三个女神。这仨的关系拆分起来，得引一大篇神话传说的体系来解释，就不详细说了。大家感兴趣的话，自己去搜相关知识吧。

（3）比那卡：湿婆的三叉戟。它代表湿婆作为三相神（创造、维护、毁灭）中毁灭者的权能。三叉分别象征：过去、现在、未来，或觉醒、梦境、深眠三种意识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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