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幸运

山下，骤然传来凄厉至极的惨呼声！划破了死寂的夜幕！

纥石烈志宁脚步一顿，猛地回身！只见光秃秃的山坡下，人影憧憧，刀光在黯淡的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死亡光泽！

他身边仅存的十余名亲随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狼群，刀剑出鞘，迅速结成一个紧密的防御圈，将他死死护在中心，目光死死盯着下方涌动的杀机！

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卷着浓重的血腥味盘旋而上。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带着死亡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山石的寂静。

二十余条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索命恶鬼，一步步登上了断崖。

他们手中的长刀，兀自滴落着粘稠温热的血液，在身后拖曳出断断续续的暗红轨迹。

为首一人，身形有些佝偻，一条腿似乎断了，走起路来带着明显的跛态，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比刀锋更冷的仇恨火焰！

纥石烈志宁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一丝恍然，随即是深深的疲惫，浮现在他刚毅却布满风霜的脸上：

“原来…是你。”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高平这片伤心地了。”

荀三爷停下脚步，站在数丈之外，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中滴血的刀锋微微抬起，直指纥石烈志宁：

“我答应过将军…要在他的坟前，献上你的头颅下酒！大丈夫一诺千金，岂能失信于九泉之下的英魂？！”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浸满了二十多年积压的血泪与恨意，“这些年…我荀老三没有一天不在想…怎么把你的脑袋…剁下来！”

纥石烈志宁的目光缓缓扫过荀三爷身后那些沉默如石、眼神却凶戾如狼的汉子。他紧绷的身体，竟在这必死的绝境下，奇异地慢慢松弛下来。一丝近乎悲悯的了然，浮现在他眼底：

“原来…各有各的执念…各有各的…牢笼。”

荀三爷没有理会他的感慨，他拖着那条断腿，开始一步步、坚定地向前逼近！每走一步，口中便清晰地吐出一个冰冷的数字：

“景和六年！高平边军！战死——三千二百一十四人！”

“乾元九年！高平边军！战死——两千九百三十二人！”

“永熙四年……”

他像一个最冷酷的账房先生，一笔一笔，一条人命一条人命地，清算着这跨越了二十多年的血债！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冰冷的山岩上，也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血债，必须血偿！

一个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在荀三爷身后响起，是水润：

“三爷…还有…掌柜的…”

荀三爷前行的脚步猛地一顿！那刻骨的仇恨火焰仿佛被浇上了一瓢滚油，瞬间爆燃。

他脸上肌肉剧烈抽搐了一下，眼神中的痛苦与暴戾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沉重的、如同泣血般的音节：“……嗯。”

纥石烈志宁看着这群被仇恨彻底吞噬的人，缓缓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一丝疲惫的解脱：

“我狼骑军…倒在你高平城下的儿郎…他们的血，流得就比你高平少么？”

荀三爷死死盯着他，残破的身躯里爆发出最后的、如同金石交击般的嘶吼：

“早知如此——何必一次次卷土重来？！为何不能…相安无事？！”

这质问，饱含着无尽的悲愤与不解，在山崖的寒风中久久回荡。

纥石烈志宁看着步步紧逼的刀锋，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某种解脱般的释然。他忽然开口，声音穿透凛冽的山风：

“荀固，我比你幸运。”

荀三爷脚步一顿，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死到临头了，放什么屁？”

纥石烈志宁嘴角扯动，竟真的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畅快：“我要解脱了…从这二十多年的血海深仇里，从这高平的泥潭里…彻底解脱了！而你……”

他的目光扫过荀三爷身后那些沉默如石、眼神却燃烧着同样仇恨火焰的汉子，扫过这片承载了太多死亡的土地，最终落回荀三爷那张被岁月和仇恨刻满沟壑的脸上。

“你却还要被困在这里，被这座城，被这些血债…永世不得解脱！你说，我是不是…比你幸运些？”

荀三爷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棱角分明地凸起。

他没有反驳，只是那浓烈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在眼底深处剧烈翻腾，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怒吼都更沉重，更绝望。

纥石烈志宁看着他这副模样，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又仿佛看到了某种无法挣脱的宿命轮回。

他骤然爆发出一阵更加嘶哑、更加苍凉的大笑，笑声在山崖间回荡，惊起几只寒鸦：

“哈哈哈…荀固！你后悔来高平吗？！后悔…把自己的一生，都葬送在这片…又臭又硬的石头地里吗？！”

就在他笑声未歇的瞬间！

“杀——！”

一声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怒吼从荀三爷身后炸响！

那二十余名沉默的汉子，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带着滔天的恨意，如同扑向猎物的饿狼，猛地扑向纥石烈志宁最后那十余名亲随！

刀光在黯淡的星光下疯狂闪烁，惨嚎声、骨肉碎裂声、兵刃碰撞声瞬间交织成一片！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复仇，是血债累积到顶点后的必然清算！

荀三爷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杀戮。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死死钉在纥石烈志宁的脸上。

就在最后一名亲随倒下的血泊中，他动了。

那仅有的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步便跨到了纥石烈志宁身前！

“噗嗤！”

冰冷的刀锋，带着二十多年的刻骨仇恨，毫无阻碍地、深深地捅进了纥石烈志宁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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