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折戟沉沙
任敖胸膛剧烈起伏,戴先生那番慈不掌军的冰冷说辞如同毒刺扎进心里。他低头看着手中那裹着黑布、沉甸甸的头颅,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数万条性命换来的功勋?这功勋,沾着无辜者的血,裹着阴谋的泥!
“这斩将之功——不要也罢!”
任敖怒吼一声,猛地将手中之物狠狠掼在地上!
“咚!”
一声沉闷的、绝非血肉之躯能发出的声响!
任敖如遭雷击,瞬间僵住。
他猛地蹲下身,一把扯开那染血的黑布——里面赫然只有一截被剑锋削断的松木桩,纥石烈志宁真正的头颅,早已不翼而飞!
他霍然抬头,看向许舟。
电光石火间,方才许舟死死拉住他手腕、阻止他揭开黑布的画面清晰浮现。
原来如此,他那时便已发现端倪。只是为了稳住军心,为了大局,才隐忍不发,用黑布遮掩了这惊天的掉包。
许舟沉默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能察觉,并非偶然——当任敖剑光斩落“头颅”的刹那,琼楼檐角上,甘棠冰冷而清晰的传音便已送入他耳中:“是替身!”
戴先生看着地上那截丑陋的木桩,狭长的眼睛缓缓眯起,寒光闪烁。
他轻飘飘跃下马背,靴尖随意一挑,踢开地上那具“纥石烈志宁”尸身的外袍。
里面露出的景象令人心头发寒:几段粗糙的松木以榫卯拼接成人形躯干,一轴明黄的圣旨卷落在地,木人躯干和关节处,赫然贴着数张绘制着诡异符文的黄纸符咒!
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之中,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啧”了一声,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棋逢对手般的玩味:“还真难杀啊……想不到,除了我,竟还有人精于此道。”
厌胜之术,替身傀儡!好一手金蝉脱壳!
任敖脑中混乱如麻,猛地想起关键:“不对!若这山下的纥石烈志宁只是个草木傀儡,为何能身负王朝气运,诸邪辟易,连剑修的剑气都奈何不得?”
戴先生目光落在那卷圣旨上,思忖片刻,淡淡道:“问题,恐怕就出在这卷‘圣旨’上。”
他弯腰,用两根手指拈起那卷轴,缓缓展开。
没有“奉天承运”,没有冗长诏文。明黄的绢帛上,只有八个以浓稠暗红的鲜血书就、力透纸背的大字:
御诏临世,万邪伏藏!
末尾,一方朱红如血的帝王印玺,死死压住了那冲天而起的邪异煞气!
“帝王血书……”
戴先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冰冷的讥诮,“我就奇怪,他为何非要随身携带一封圣旨。原来,是借这蕴含龙气的帝王精血,镇压傀儡邪气,伪装出气运护体的假象!好一个唬人的把戏!”
这替身能“诸邪辟易”,靠的竟是北狄皇帝亲赐的这封“血诏”!
他转头,目光锐利如刀,刺向一直沉默如山的荀羡:“荀总兵,此獠不除,高平永无宁日!后患无穷!”
荀羡依旧面无表情,深邃的目光投向远处高平城废墟后的莽莽群山,仿佛穿透了夜幕,在搜寻着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有山风吹动他染血的披风,猎猎作响。
……
凛冽的山风呼啸着,卷起干燥的尘土和枯草,掠过断崖边缘。
纥石烈志宁默默伫立,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平静地俯视着山下那片炼狱般的景象。
曾经坚固的高平城,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未熄的余烬中勾勒出凄凉的剪影。
城外,狼骑军庞大的营盘已化作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直冲天际,将半边夜空都染成了不祥的暗红。
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这就是他二十三年征伐换来的结局。
一名仅存的亲随,带着满身血污和疲惫,踉跄着走上前,将一袭厚实的狼裘大氅轻轻披在他肩上,声音嘶哑而焦虑:“大帅…走吧。高平…折戟沉沙,回去之后,陆渊那帮人定会借机发难,落井下石…不如…不如我们顺路屠几个大玄的村子,提些人头回去,也好…也好堵住他们的嘴,有个交代……”
纥石烈志宁仿佛没有听见,沉默了许久。
山风灌满他的大氅,发出呜呜的悲鸣。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疲惫:
“十七岁那年,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那时,我还只是父亲麾下一个不起眼的偏将,跟在他马后,看他如何与这座城,与城里那些又臭又硬的石头打交道…后来,父亲病重,缠绵病榻。弥留之际,他拉着我的手说,若有朝一日…破了高平,定要写一篇祭文,烧在他的坟前…告慰他半生憾恨。那时…呵……”
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狂妄与无知:
“那时我心想,高平城里不过是一群穿着藤甲、拿着钝刀、连火铳都没几杆的老弱残兵!攻下它有何难?若让我当了大统领,踏平此城,指日可待!我…是瞧不起父亲的。”
他微微仰起头,任由冰冷的山风扑打在脸上,仿佛想驱散心头的阴霾:
“后来…我接了他的爵位,从偏将一路爬到大统领的位置…整整二十三年…我打了高平七次…败了七次…”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和自嘲,“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明白…父亲当年面对的是什么…他能在那种绝境下守住北狄的门户,比我…厉害多了。”
他抬起手,指向山下那座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破败城池,语气充满了复杂难言的讥讽,却又透着一丝宿命般的苍凉:
“年少轻狂时…我曾梦想着饮马大玄京城的护城河…结果呢?兜兜转转半辈子,把所有的血、所有的命、所有的雄心壮志…都耗在了这座又破又旧的小城上!和那群…那群比石头还硬的边军耗了一辈子!蹉跎了一辈子!”
亲随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纥石烈志宁收回目光,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走吧。”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行之际——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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