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风雨欲来

“呜嗡——”

螺旋桨的轰鸣撕裂了午后的宁静，船体破开蔚蓝的海浪，在灼目的日光下向着海岸线驶去。集结岛嶙峋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模糊，最终化作天边一道浅淡的墨痕。

李良屹长舒一口气，摊开手掌伸到裴闻声面前，“看见了吗？”

掌心空空如也。裴闻声晲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是特殊奖！”李良屹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裴闻声手上：“闹出这么大动静，我都能看见特殊奖在朝你招手了！你说是不是？”

船身随着波浪起伏，裴闻声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他还是轻轻扬起了嘴角。

“话说回来，”李良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当时为什么要安排船只去找那些不在群里的人？时间那么紧张，根本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找出来。就算破坏了他们的氧气珠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要靠积分硬拼？这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

裴闻声顺着他的话反问：“说得不错。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找鱼，囤积分！”李良屹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提前半小时开始录入，积分破百万轻而易举，甚至冲击千万也不是不可能！哪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裴闻声轻笑一声：“想得倒美。千万积分？你是要把这片海域捞空吗？”

“这不是在复盘嘛！”李良屹摊手，“我就是觉得那时间干点什么不好？而且去捏碎别人的氧气珠，纯粹是拉仇恨啊。”

裴闻声坦然道：“是啊。”

就是在拉仇恨。

当时距离竞技赛结束还有很长时间。时间越长，越容易滋生不安和冲突。猎鹰行动中出海的都是集结岛上的高阶破围者，这群人战力强悍，也最容易失控，引发混战。

若让他们联手发难，双拳难敌四手，仅凭几颗氧气珠根本控制不住局面，集结岛很可能陷入混乱。

此刻最关键的是给这些“猎鹰”找到一个共同的敌人。而那些躲藏在各处的“兔子”，就成了消耗他们多余戾气和精力的最佳目标。

夺走氧气珠是立威，分享积分是诱利。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才能让这些各怀心思的破围者为他所用。

“真是个心机深沉的男人！”下船时，李良屹心有余悸地对着幸运儿悄声吐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裴闻声还会这一手！”

码头边，十余辆大巴车早已等候多时，载着一行人驶向酒店。

晋级名单迟迟未公布。

回到房间后不久，李良屹就被一通电话叫走。裴闻声窝在沙发里，眼皮沉重，昏昏欲睡。空调冷风拂过肩头，他轻轻抖了抖，却没有挪动身子。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停顿片刻后，敲门声加重了几分。

裴闻声睁开眼，起身拉开房门。看到门外的人，他微微一怔。

“蔺山灵。”来人自我介绍道，语气平静。

裴闻声记得他。在与李怀嵩初次共进晚餐时，对方曾提起过这位索特里亚公共关系与合作部的新部长，二代涌泉计划的主要推动者之一。

“有什么事吗？”裴闻声问道。

蔺山灵单刀直入：“你在竞技赛中的表现引起了某些关注。有人要见你，请跟我来吧。”

“谁要见我？”裴闻声没有移动脚步。

蔺山灵低头看了眼手表：“路程较远，时间紧迫，我们路上再说。”

“路程远？”裴闻声挑眉，“蔺部长，我至少该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蔺山灵回过头，似乎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黑堡的人要见你。”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邀约。

黑堡集监督、侦查与审判职能于一体，是监察会专门调查破围者界重大危害案件的机构，权限极高。一旦发出调查令，若无合理理由拒绝，将会面临监察会乃至整个破围者界的追责。

经过数小时的飞行，穿越郁郁葱葱的森林，这个权威而神秘的机构终于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黑堡？”

他们位于城郊的山脚下，门口是大片未开发的田地，远处零星散布着几处村落。低矮的拱门后方，是几栋墙皮斑驳的建筑，围合出一个简单的庭院。若不注意围墙上隐蔽的电网，这里看上去就像一个年代久远的疗养院。

路过的人绝不会想到，这里聚集着突破基因枷锁的人类先锋，控制并关押着其中最危险、最具破坏力的破围者。

其中之一，就是裴闻声熟知的人——研究所所长，席勒斯。

黑堡的高级调查令来得突然，索特里亚紧急协调来的直升机，还是席勒斯母亲蒋妍之的私人座驾。

下机时，天边云层低垂，闷热的湿气扑面而来。

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裴闻声打量着四周环境，跟随蔺山灵走进副楼。大堂更像疗养院的接待处，没有想象中重兵把守的场面，只有一个简易的前台。

完成登记后，一个便装工作人员引领他们来到一楼尽头的休息室，没有多说就离开了。

蔺山灵环顾四周，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接水。裴闻声坐在沙发上，盯着桌上空白的记录纸，神色若有所思。

“不用紧张。”蔺山灵将水杯推到他面前，“调查令只是黑堡审判程序的一环，找你来只是例行问询。”

裴闻声轻嗯一声，问道：“你了解调查令的流程吗？”

“调查，无非就是问询，取证。问询这一步，需要两名以上有审查资格的监察官参与。”蔺山灵抬眼望去：“黑堡找你是为了什么，我想你心里有答案。”

“研究所。”裴闻声轻描淡写地说道。

蔺山灵微微颔首：“席勒斯研究所的调查由江监察主导，这次问询他可能会在场。这是尽头的休息室，说明优先级不高。参与的监察官可能不在本地。看这天气，等他们赶到还需要一些时间。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房间内的设施都可以使用。晚餐稍后会有人送来，程序推进的时候，会有人来通知你。”

他眨了眨眼，补充道：“别的暂且不提，黑堡的餐后甜点不错，可以尝尝。”

裴闻声说：“你似乎对黑堡很了解。”

蔺山灵支着下巴：“当你在这个没有娱乐、空间有限的地方工作七年，很难不对这里的一切熟悉。”

“你曾经是黑堡的人？”

蔺山灵站起身：“我去见见老同事，你在这里休息，不要随便走动。好吗？”

裴闻声点头。

“好孩子。”蔺山灵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房间。

墙上的钟指向7点，不一会，有人敲门送来晚饭。

裴闻声将餐盘放在茶几上。房间里有台电视，他拿起遥控器按了几下，屏幕亮起，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在室内回荡。

能接收的频道除了天气预报就是公益广告。

“受强对流云团影响，预计今天傍晚到夜间，我市大部分地区将出现雷阵雨天气，并可能伴有短时强降水、8-10级的雷暴大风和冰雹等强对流天气……”

竞技赛结束后，太阳穴一直隐隐作痛，连带着胃部也泛起不适。裴闻声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饭，便仰倒在沙发里。

主持人的声音逐渐模糊，他抱着靠枕，慢慢闭上了眼睛。

.

屋外大雨滂沱。蔺山灵走在走廊上，看到几辆汽车驶入庭院，明亮的车灯穿透雨幕。

“老蔺！”

身后传来兴奋的招呼声。蔺山灵回头，看到一个头皮光亮的胖子正朝他招手，“果然是你！听说你空降索特里亚公关部，都当上部长了！真行啊！”

蔺山灵笑了笑：“运气好。大家都还好吗？”

“老样子！”胖子摇头，压低声音，“最近来了不少有背景的新人。你看前台那两个姑娘，就是这个月刚来的，听说和陈家还沾点亲。”

蔺山灵淡淡应道：“这样啊。”

前台处，一个访客正在登记。他穿着黑色风衣，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被雨水浸湿。前台姑娘递给他几张纸巾，他轻声道谢。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啊，一个医生罢了。”那人推了推金属镜框，“我是个麻醉医师。”

“来办什么事？有预约吗？”

“来送资料的。”他晃了晃手中的提箱，“需要开箱检查吗？”

姑娘查看箱内文件后挥手放行。那人合上合金提箱，向走廊深处走去。

蔺山灵和胖子经过前台，两个姑娘起身问好。胖子指着蔺山灵介绍：“这位是索特里亚公关部的蔺部长，你们的前辈。”

两个姑娘齐声叫道：“蔺部长。”

蔺山灵摆手示意，目光无意间扫过前台的登记本。

纸上记录着姓名、电话和单位等信息。他和裴闻声的记录还在这一页，后面访客不多，刚刚那人的登记信息也在其中：

何因，第二十一研究所。

多年前线工作培养出的敏锐直觉轻轻颤动，但这个波动太微弱，很快就被理性压制。

研究院下属研究所众多，不少与黑堡有密切往来。席勒斯研究所的事件只是个例。黑堡权限高，能提供丰富的研究案例和数据；研究所则提供技术支持，双方互利合作并不罕见。一个研究员来送资料，再平常不过。

蔺山灵没有多想。

然而，若是海妖在此，她定能从记忆中搜寻到蛛丝马迹，认出这个登记者。

早在裴闻声还在研究所装疯卖傻时，这位第二十一研究所的兼职麻醉医师就曾进入她的视野，试图破解裴闻声异常脑部波动的秘密。

这位麻醉医师有一个行踪莫测、来去无踪却又无处不在的异场——

梦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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