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7章
【“子稷!”
廊下风动,一人身着素黑长衫立于阶前,闻声转过身来。男人面容清癯,气质温文,他腰间束了条白麻布,是新丧的孝带。
“你怎会在此?”礼部侍郎简敬行道,“是哪个荒谬的向你下请帖的?你尚在热孝之中,令尊令堂的后事……可都料理妥当了?”
“嗯。”男人站姿极稳,是多年在朝为官养成的仪态,他声音依旧温和,不过比平日更哑些,“首辅吕大人六十岁寿宴,他老人家亲自请,我怎能不来?”
简敬行长叹着摇头:“如此也太……”
两人往宴厅走,简敬行忍耐片刻,终是凑近小声道:“魏盟主夫妇是真的参与了农民起义,还是吕党想要凭空诬告你的手段?”
正值三十而立之年的户部尚书魏子稷道:“是真。”
“他们早断了与我的关系,是以吕党的诬告也牵扯不到我身上。”
他脊背挺直,微垂下的眼帘中泄出沉沉重压,“为应对战事,皇上下令加征剿饷,战时收成本就不好,加之连年大旱,大量耕农破产,他们不得已变卖土地,从而沦为流民。”
“流民一多,迟早落地成寇。”
“上为政不仁,下民心必反。”
魏子稷道:“他们……是战死的。”
若双亲是为人所害,那他纵使拼掉性命,也必定要报仇雪恨。可偏偏二老为民死,为己死,死而无悔,死得痛快!
他这恨又可以向谁去讨?
这吃人的乱世?这昏聩的朝廷?
无力极了。
他既居其位,更是亟待肃清朝廷,重整山河,让这世间再无离散之苦,饿殍在野。
两人接连入座,简敬行迟疑良久,道:“我有句话想说,你听了不要生气。魏盟主夫妇已去,子稷,你想过要成家吗?”
“两位老人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想看你孤身一人。”
“既知我不爱听,就不要说了。”魏子稷轻轻笑,抬手理好腰间麻带,“我只憾自己离家多年,他们去时……身边竟无至亲在侧。”
简敬行听了直叹气。
就在这时,鬓发苍白的首辅吕成茂入座,他派人将皇帝刚赏赐的金丝楠木屏风镇于院中,而后丝竹宴饮声起,好一派歌舞升平。
整场宴会,魏子稷只喝了两口茶水。
他脑中尽是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朝中两派相互制衡,对皇帝来说是好事。比起一家独大,他们争得越狠,皇位就坐得越稳。
该如何将百姓的矛盾,变为吕党和皇权之间的矛盾……
突然,舞池中一位纤细舞女跌下高台。
“有刺客!有刺客!”
“保护首辅大人!”
“抓刺客!”
场面骤然混乱——
简敬行大喊:“子稷,快走!”
府兵们尽数抽刀,全力护卫在场官员。魏子稷脸色稍变,随即起身要走。
而这时,院门竟被一群布衣百姓给冲破了。他们当中老少妇孺皆有,个个脸上都是愤慨之色:“诛贪官!减赋税!”
“诛贪官!减赋税!”
“诛贪官!减赋税!”
对于训练有素的府兵而言,这当然只是一群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乱棍就将人打了出去。
魏子稷愣神的一瞬,腰间的白布带竟无风自动,倏地飘扬起来,似与高墙外的悲愤呼喊共振。
“魏子稷!!!”有人声嘶力竭地喊,“愣着做什么?快跑啊!”
魏子稷迟钝地回神,一点凌厉寒芒已直冲面门!
刀刃没入胸口——
那手持短刃的红裙舞女原来是个刺客!她在冲过来的一瞬间,就被两侧的护卫用长枪捅了个对穿。
她口鼻溢血,淡淡笑着,瞧着瘦弱,却将手中短刃一寸寸推进魏子稷胸膛。
如此决绝,是死士。
女人眼神本就阴沉沉的,一片麻木之色,如今逐渐涣散开,魏子稷看见她的嘴唇轻动,只说了三个字——“自由了”。
铛的一声,短刃落地。
这女刺客被喂了毒,已经气绝。
温热的血迅速浸透衣袍,染红了男人腰间的麻布孝带。胸口剧痛,魏子稷一手徒劳地捂着,骤然跪倒。
百姓尚在水深火热之中,朝堂各党派还在孜孜不倦地争权夺势!
还想借乱除掉他这个心腹大患!
他悲愤而无言,慢慢低下头。
那柄短刃的刀尖,是卷边的。像有人刻意弯折过,是为了……不将他真正置于死地、为了给他留一条活路吗?
魏子稷的视线落到女刺客脸上。
青紫的脸,肤色枯黄,整个人单薄像摇摇欲坠的秋叶,一副油尽灯枯之色。
不只是她。府门之外、天地之间,有多少人都是这副被饥饿、惊惶和恐惧腐蚀殆尽的模样。
这一刀,魏子稷伤得并不重。
却像数万百姓一齐将刀扎入了他心口。
他忽然累极了。
就缓缓闭上了眼。】
“叮——检测到男主已死亡。”
书页翻动,沙沙作响。路边一粒灰褐色、毫不起眼的小石子竟以野蛮的姿态刺破了纸张,强硬地把整本书定格在了这一页。
“《布衣卿相:大祈首辅之路》重新载入中——”
于是,世界开始重启。
作为,立誓为万世开太平的傲骨重臣轻易闭上眼、将这世道弃之不顾的惩罚。
“瑄……瑄陵君?”
面前的小丫头连忙收回长剑,又不敢站得太近,只能紧张地眯着眼,确认男人脸上的神情是不是在生气。
魏子稷一手覆上心口,旧时的痛楚早已散去,但盯着面前这张脸,一齐涌上的前尘往事震得他胸腔发麻。
这一世,没想到会在钺郡遇见她。
也是……第一回知晓她的遭遇出身。
原来是困囿后院的女奴。
那时她轻声细语的三字遗言骤然浮现在脑海,每个字都那般深刻,像是用那把卷刃的匕首一字一字刻进去的。
或许是压在心底没有彻底死去的大祈文臣魏子稷作祟,他心念微动,将人带出了奴苑。
后来,他弄瞎了奴苑掌事的眼,也烧了一纸官奴契。
希望她自由。
“瑄陵君您怎么摸着心口啊?是不是伤到您了?瑄陵君?您快让我瞧瞧……”
铃铛声脆响,魏子稷将目光落在青黛脸上。
在昭陵山庄才养了不足半月,这丫头的小脸悄悄圆润了许多,隐隐有了光泽。她兴高采烈地说话时,两颊还能染上俏粉色。
像个活人。
魏子稷失笑。
当然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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