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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1章 制造罪孽,而后归罪于受害者


张居正从万历维新的急先锋,成了万历维新的阻碍。

    没有人能够不犯错误,同样张居正的新政,也有一些错漏之处,他无法去做出改变,因为否定自己的过去,等于否定自己的现在和未来。

    这个时候,张居正是万分痛苦的,一方面,他要活着,保证万历维新的持续推行;另一方面,需要他死去,好让朝廷对过去的政令,进行查漏补缺。

    申时行对考成法适当的做减法,就是查漏补缺,但申时行作为张居正的门下,能做的实在有限,做的多了,就会被认为是同门内讧,被认为是机会,掀起更大的风波。

    现在,侯于赵愿意站出来,对新政查漏补缺,这对大明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当然对张居正而言,更是一件好事中的好事,能让他从这种痛苦的状态解脱出来。

    自从考成法开启后,大明一直在向上集中权力,忙碌的皇帝、灯火通明的内阁,日夜不眠的六部,把权力抓得死死的,这自然有利于大明皇帝的意志彻底贯彻,但一根弦儿绷得太紧、太久,一定会断掉。

    侯于赵提出了各省三司衙门筹建地方性官厂,就是进行试探性的对下放权,看看结果,如果不好,因为只是局部尝试,翻烧饼不会影响大局。

    一收一放,一张一弛,才应该是新政的节奏。

    朱翊钧朱批了侯于赵的奏疏,准许了他的请求,让他领旨办差,总领各省三司筹建官厂之事。

    “三娘子的奏疏。”朱翊钧看完了三娘子的奏疏,面露疑惑的问道:“朕不明白。”

    冯保眉头一皱问道:“陛下有何疑惑?这绥远不是挺安稳的吗?”

    “今年羊毛量增长量比去年要高,增长了5%,而且今年还完成了三百四十处草场的勘界,李如松平定马匪,绥远地方帮忙补充战马、水食,精锐锐卒和草原健儿合力,一举将外喀尔喀三部赶回了漠北。”

    “这不都挺好的吗?”

    李如松领着骑营去了草原,三千人的骑营很快扩充到了九千人,剩下的六千都是绥远地方卫军,大明汉军和草原人一起,把漠北的养马奴赶回了漠北苦寒之地。

    “就是好,朕才觉得疑惑,万历九年至今,绥远居然没有发生一次实质性、成规模的叛乱,这可是大明新辟之地,怎么就这么顺顺利利的王化了?”朱翊钧看着冯保说道:“冯大伴,你不觉得奇怪吗?”

    “还是绥远总督潘季训,调动卫军平叛了,不过为了不引起朝廷的忌惮,选择了粉饰太平?”

    冯保一听也是有些挠头,笑着说道:“陛下,调兵遣将,稍有动作,粮草、兵差、军马、水食都是瞒不住的,绥远那么多的卫所,不是潘总督的私兵。”

    “若说宁远侯干得出来,臣信,潘总督擅长治水,不擅长领兵打仗。”

    “绥远为何就这么顺利的王化,臣以为顺理成章才正常。”冯保拿出了备忘录,翻动了许久,才找到了万历十一年六月,将备忘录呈送了陛下御前。

    “潘总督在十一年六月的时候,张榜公告了一份名叫《陕甘绥卫所选簿校注》,将陕甘绥等地一千三百六十个卫所,一万三千户归化胡人的名册张榜公告。”

    “从洪武到成化年间,断断续续有近百万胡人归化大明,他们在卫所中世代繁衍。”

    “比如保定中卫右所副千户,原名撒不忽儿,是迆北人,永乐九年归化,赐名平志良,至今传六代。”

    “承袭副千户为家里的麒麟子平应期,万历十三年从征大明东征,位列138将星之一,东征九胜有七功。”

    “万历十六年戚帅凯旋,陛下赐其地猛神火将军星传家宝、头功牌等物,平应期衣锦还乡,三月归营。”

    朱翊钧惊讶的问道:“平应期祖上是胡人?”

    朱翊钧当然知道平应期,东征九大战,他打满了七场,剩下两场没打是因为披甲陷阵受伤了,伤好后继续作战,一把燧发铳,玩的出神入化,百步传扬绝非虚言。

    朱翊钧对他印象还是很深刻的,朱翊钧见过他本人,孔武有力,完全没想过他祖上居然是胡人,而且是迆北,也就是漠北胡人。

    冯保又展示了选簿里节选的内容,才开口说道:“陛下,大明说话是算话,既然归附投效,就没有刻意为难的道理,所以,绥远人当然会相信,大明在真心实意的解决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矛盾。”

    “只要三代人,大家就都是大明人,也都是汉人了。”

    “从大明开辟,这都打了两百年,大明累,草原人也累,现在这样的安稳日子,也挺好的。”

    要对平应期说你就是胡人,平应期会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并且把手里的金瓜锤抡圆了,砸碎对方的脑袋!

    “原来如此,那就一点都不奇怪了。”朱翊钧翻看了卫所选簿上的内容。

    有的卫所居然一半以上,祖上都是胡人,但现在都是汉人了。

    朱翊钧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萧定国、杨尚仁、柴进高等等。

    比如这杨尚仁,在汉城攻城战中,做了先登第一人,第一个进入汉城,斩倭寇四人。

    柴进高则是牺牲在了忠州之战中,戚继光凯旋,太子扶灵柩下葬入了西山英烈祠,榜上有名,世受皇家供奉,他的儿子柴清泉那年才十四岁,继承了柴进高的世袭指挥佥事。

    现在也遴选进了京营,在讲武大学堂读书。

    柴进高在东征之前,只是一个百户,东征阵亡,世袭百户升四品指挥佥事,和戚继光当初一个出身了,大明没有对他的身份和来历区别对待。

    冯保在戚继光凯旋后,就对所有英烈和功臣的来历进行了总结,这几个,祖上的确是胡人,现在都是汉人了,汉化的非常彻底。

    这一万三千户,都是类似的情况,繁衍生息,从无断绝。

    大明卫所虽然苦了点,甚至被士大夫戏称世袭军奴,但再苦也比草原朝不保夕强得多。

    草原人没有理由反对王化,就是有几个死硬分子跳脚,也只会收获嘲讽,并且检举到各府、县衙换一份赏钱。

    什么胡人,什么夷人,三代之后,都是大明人。

    朱翊钧活动了下手腕,继续上磨。

    “这什么玩意儿?”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这些文字他当然都认识,可是组合起来这些话,让朱翊钧感觉认知遭到了污染。

    礼部从泰西找了多部法典,看看有什么可以吸收的地方,但这些法典,让大明礼部有些莫名其妙,最终放弃了这一打算。

    比如英格兰现行的律法,其中有一条《惩治流浪者和长期乞丐法令》,因为圈地运动的进行,大量农民失去了土地涌进了城市之中,造成了十分广泛的流浪汉现象。

    这条律法就规定:对流浪者及长期乞丐,任何人有权实施剥光上衣当众鞭打至流血的体罚,并强制遣返原籍,或最后居住过一年的地方。

    如果无法确定身份、原籍、居所,则将其被送往感化院或普通监狱,服终身苦役。

    农民失去了土地,这是英格兰议会、绅士们犯下的罪孽,这些流浪汉是他们制造的,还要对这些流浪汉和乞丐进行鞭打,送到监狱终身服苦役,这很英伦风。

    不去思考制度的缺陷,不去思考现象背后折射出的问题和原因,不去做出改变,却要降罪给这些走投无路的平民?

    除此之外,还有西班牙这个日不落帝国的律法,神判法,这个神判法,就是神来决定你是否有罪。

    神判法分为冷水审判和烙铁审判。

    冷水审判是指将受刑人浸入水箱,如果他们沉下去,就会被宣告无罪,因为水已将他们接纳。如果他们不幸浮起,就会被宣告有罪。

    烙铁审判,则是让受刑人,握住滚烫的烙铁,把手掌活活烫熟,再用布条包扎。三天后,如果手掌溃烂,则有罪,反之则无罪。

    真的不是礼部贬低泰西,礼部倾尽了全力,想要在这些泰西法典里,找出那么一两个闪光点出来,但是没找到。

    这可能也是高启愚对推行思想殖民,如此有信心的原因,相比较这些蛮夷,大明的思想、文化、道德是真真正正的文明高地,是世界文明之光。

    “一群臭鱼烂虾。”朱翊钧看完朱批了朕知道了,表示自己看过了。

    侯于赵的《深翻》已经下发,松江府的反应速度最快,他们准备在松江府试行,使用‘知单’和‘揭帖’来管理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富商巨贾。

    但松江府遇到了第一个难题就是,谁来代表万民。

    如果全部选择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富商巨贾,那么这些肉食者阶级之下的中产之家、富农、中农、贫农、穷民苦力的利益,谁又来代表他们?

    松江府和浙江情况不同,松江府人口高度聚集,一府之地,登记在册的常住丁口就超过了三百五十万,算上雁行人,就是过年返乡的力役,要超过五百万了。

    如此密集的人口,就不能和浙江一样,只选择肉食者,因为浙江的主要矛盾和松江府的不同,浙江的主要矛盾还是还田政令的执行、巩固和乡贤缙绅的反扑,而松江府的主要矛盾是劳资矛盾。

    时间稍微长一点,穷民苦力的利益,就会被不断的侵犯,最终造成更加剧烈的矛盾和冲突,人口高度集中,稍微吆喝一声,就是一场大暴动,到时候更难处置。

    可是选择一部分肉食者之下的阶级,就会面临另外一个问题,一步登天后,阶级认同就会逐渐转变,最终背叛阶级利益。

    最后松江府衙折中了下,完成了第一步的制度建设,和匠人大会一样,不常设代表,专事专设专召。

    遇到具体某件事,再把相关的肉食者和穷民苦力里口齿清晰、思维敏捷的把头、工匠、力役召集到府衙拱宸堂进行议事。

    不把名额固定,就是松江府多走出的一步。

    多一事就多一事之累,如果常设,对于民坊主、富商巨贾而言,也是负担,明明跟他没有关系,却要跑到府衙来浪费时间,时间就是钱,可浪费不得。

    “松江府这个想法,很有意思。”朱翊钧仔仔细细的看完了松江巡抚李乐、松江知府胡峻德的奏疏,确实多走了一步。

    侯于赵在浙江搞出的知单和揭帖,完全是为了还田之事特别设立,好用,才用到了别的事上。

    李乐的顾虑很对,只有肉食者可以说话,穷民苦力的利益谁为他们奔波?

    浙江推行这一套办法也就五年时间,对一个政策而言,这还是幼苗期。

    李乐和胡峻德还有许多小的巧思,对拱宸堂这一制度进行了全面完善。

    比如无论知单还是揭帖,所有会议,都应该有稽税缇骑参会,拱宸拱宸,可中心在哪儿?万一开会密谋造反,陛下也要知道才好。

    稽税缇骑不发表看法,不参与决策,只做记录。

    比如拱宸堂要设立纠仪官,这利益之争,吵吵嚷嚷吵不明白就会动手,这可是朝廷衙门所在,真的打起来,威严何在?体统何在?

    所以有纠仪官在场,失礼失仪就可以当场纠正,目前纠仪官由都司遴选军兵充任。

    吵可以,不要脱了鞋把鞋砸对方脸上,就不算失仪。

    拱宸堂,算是代议制的一种,但大明不能照抄泰西的代议制。

    因为大明太大了,人太多了,地区发展极度不平衡。

    尼德兰、英格兰这些代议制执行比较好的地方,都是疆域狭小,疆域小,分化程度低,发展程度趋同,搞代议制自然是如鱼得水。

    西班牙的国务委员会,五个地区卡斯蒂利亚、阿拉贡、印度群岛、意大利、尼德兰,各有贵族在议会内为他们辖区奔走,但随着西班牙海外殖民地的逐渐建立,这种代议制运行就出了问题。

    海外总督府是不是西班牙人的问题,就越来越严重。

    如果总督府的人是西班牙人,就应该参与到政治的运行之中,但是墨西哥、秘鲁、智利、巴西这些主要总督府,并没有议员在国务委员会。

    在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力压一切的时候,什么都好说,当无敌舰队不再无敌,海外总督府立刻龇牙咧嘴了。

    拱宸堂,是大明对代议制的尝试。

    这种尝试,在朝廷以廊庙陈民念,丹墀问政典体现,在地方则以各级的拱宸堂为主,大明尝试用分层代议制来完成民意的层层传递。

    至于这种分层代议制能不能有效解决各阶级之间的矛盾,需要看实践的结果,就像是身股制官厂的尝试一样,都是大明万历维新的尝试。

    对于大明而言,君臣上下,天下万民,早就习惯了圣上代表万民,可从大明两百年国祚而言,圣上并不能妥善的代表万民。

    万历维新,天下人之天下的思想变革,再加上皇帝以身作则,出现类似的尝试,并不意外。

    万历二十一年,七月十日,松江府举行了第一次拱宸堂公议。

    收到了知单的棉纺商帮魁首、布行东家掌柜等一共二十七人,棉纺匠人把头七人、匠人二十四人、码头劳工十七人,在十日上午辰时,齐聚松江府衙。

    朱翊钧没有收到邀请,但他还是早早的抵达了松江府衙,坐在拱宸堂的后堂,旁听了这次的公议会。

    李乐和胡峻德听到陛下来了,立刻马上到府衙门前迎接,结果左等右等没等到人,才知道陛下是轻装简从,从后门进入了府衙。

    显然陛下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过度的干涉这次的公议会。

    “你们看起来非常紧张。”朱翊钧满脸笑容,非常温和的说道:“任何制度在草创的时候,都会闹出笑话,有不足之处是正常的。”

    “当初考成法刚推行的时候,也是错漏百出,不是考成太过严苛多数完不成,要么就是人情过重,考成时候,相互包庇,这才有了草榜糊名,底册填名这规矩。”

    “臣等谨遵圣诲。”李乐和胡峻德再拜,到了前堂开始了这次的公议会。

    铜钟三声响,门口的纠仪官检查了所有人,确保安全,才放人入了拱宸堂。

    拱宸堂分为了左右两侧,每个人的人名都贴在了椅子上,依次入座。

    左侧是肉食者,右侧是穷民苦力的生产者,二者的打扮泾渭分明,左边绫罗绸缎,右边粗麻短褐,上衣下裤,衣服都打着布丁。

    李乐和胡峻德还没说话,现场的气氛就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这些商帮魁首、商行总办,认出了这里面的几个把头,都是他们工坊的伙计,商帮魁首和商行总办,眉头紧皱,生出了许多的愤怒,这些伙计,也配跟他们在拱宸堂里平起平坐?

    穷民苦力们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再看看这些肉食者一个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绫罗绸缎,穷民苦力并没有生出自卑,而是由衷的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愤怒!

    穷民苦力们终日在温饱上挣扎,拼命干活,干到最后,都变成了肉食者的绫罗绸缎,变成了这些人的肥肉!

    朱翊钧看到这一幕,想起了一句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李乐和胡峻德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把这事儿想简单了!光想着‘知单’和‘揭帖’要有穷民苦力,但看这架势,怕是要打起来。

    拱宸堂是公堂,松江府衙门都安排了座椅,大家都是青天大老爷的目睹之下,那就短时间内实现了阶级平等,这个时候,匠人们可不怕这些老爷们。

    胡峻德赶忙一拍手中的惊堂木,开口说道:“今日,召诸位前来,自然是有要事要说,自陛下移驾驻跸松江府,颁民生十条,其中就有薪裁所之事,今日召诸位来,自然是为薪裁所之事。”

    “劳有所得,天经地义,干了活就要拿到工钱,天公地道。”

    “今日要议定之事有三,一是薪裁所所裁案件,要按裁定执行,不得拖延,不得有误;二是棉纺匠人辛苦,即便是学徒,理当有报酬;三是这棉纺匠人劳务契书,朝廷已有官定。”

    “大家都说说看法。”

    胡峻德赶紧开始了这次的公议,他讲出了这次的议题,事关劳动报酬的三件事,因为第一次召开公议会,完全没有经验,所以找了个小的议题,找了具体的棉纺行业,防止事态失控。

    第一次尝试,还是小心翼翼一些好。

    “太守在上,我有话要说。”苏松棉纺商帮商总马应泰立刻站了起来,拱了拱手说道:“这看似是三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别人不敢说,我来说!”

    “朝廷不免过于偏袒这些泥腿子了。”

    “薪裁所自建立以来,大家都竭诚欢迎,可是这偷奸耍滑、好吃懒做、无故旷工者,也能得到裁定报酬,这是不是未免有失偏颇?”

    “太守也为我们这些商帮着想一二,这么偏听偏信下去,咱们松江府的工坊里,只会养一群懒汉,反正干不干活,只要呆够了时间,被开了也能走薪裁所,拿到钱,为什么要干活?”

    魁首马应泰所言,也是事实,因为考成时间为半个月,薪裁所人手不多,所以只要有合同契书,能够证明曾经做工,薪裁所就会从快从速的裁定,一般都会倾向于生产者的穷民苦力,而非势要豪右。

    其中不乏马应泰说的奸猾之辈。

    “是呀,马商总所言极是,这根本就是在养懒人。”

    “谁说不是呢,我们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他要是好好做事,我们还能把他赶走不成?再招新人,再培养学徒,不要时间?这都是钱,无缘无故,怎会开人?”

    “这些个奸猾之辈,在厂里不好好做工也还罢了,四处惹是生非,偷鸡摸狗的事可没少干!”

    ……

    马应泰的话引起了共鸣,左边的富商巨贾们,纷纷迎和着,陈述着自己的理由。

    “简直是胡说八道!”一个匠人把头站了起来,面色通红,指着马应泰,哆哆嗦嗦显然是被气到了,有些说不出话来。

    朱翊钧微眯着眼,通过屏风看着马应泰,这家伙绝对是有备而来,而是和这些一起收到知单的富商巨贾已经提前沟通过,今天要怎么说怎么做,同进退,共荣辱。

    这是富商巨贾们的优势,他们提前知道了议题,因为朝廷因事而定在拱宸堂召开公议会,衙门里一定有风声,但凡是在衙门里有一点关系,就是不知道具体内容,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信息差的优势,体现的如此明显,以至于匠人明明人多,却被压制了下去。

    马应泰完全是在诡辩,他在以偏概全,用极少的个例,去扩大到穷民苦力这个集体,进而指责整个群体失德,穷民苦力这个集体有错,那富商巨贾们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些富商巨贾们,他们不仅要朘剥工匠们创造的价值,还要剥夺他们的善,自己作为那个大善人,对劳动者们进行诋毁和指责。

    这场公议会到这里,朱翊钧已经知道,要失败了。

    不是胡峻德主持得有问题,而是会场节奏已经被彻底带偏了,从商议三事,变成了对朝廷偏袒的批评和指责,到这一步,胡峻德就是再厉害,也掰不回来了。

    朱翊钧玩味的看着前堂的势要豪右慷慨激昂,似乎占了天大的理去。

    已经快到中元节了,天气已经凉爽了起来,等到散场的时候,胡峻德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因为后堂坐着皇帝。

    这场失败,不仅仅是代表着这次公议的失败,还代表着他在陛下心中打上了一个无能的标签。

    “臣愧对陛下圣眷。”胡峻德散了众人,来到了后堂就想请罪,因为最后达成的结果是:已见人情汹汹,诸绅议未决,多请退而具议单以上。

    定议时需乡绅、商贾、势豪们签押的公议单,显然人情汹汹,说到后面,商贾们干脆把自己的想法写在了公议单上,不再多言。

    朱翊钧依旧满脸笑容,非常温和的说道:“他们是有备而来,准备十分充分,说不定他们的笔正们,给他们出谋划策,连你要说什么,匠人要说什么都有猜测,语气、动作、腔调、表情都演练了无数遍。”

    “这不是你的错。”

    朱翊钧可不觉得这是胡峻德的问题,第一次要直接成功,那才是天佑大明。

    他做皇帝都二十一年了,大明新政,从来没有一件事是顺风顺水,没有一点挫折就直接成功的,都是在实践中对政策不断修修补补。

    侯于赵搞得公议会比较简单,说是公议,更像是山阴县搞约谈,知县说,乡贤缙绅们听。

    松江府的富商巨贾们手中掌控的社会资源,远超山阴县的乡绅,他们自然有更多的手段,应对朝廷的询问。

    这不代表着只有得到乡绅赞同,官员宣布的定议、朝廷的政令,才具有实际意义。

    大明始终是官本位制度,公议会只是提供一个意见渠道,至于采纳不采纳,并没有更加强制性的规定,因为和匠人大会完全不同的是,公议会没有表决机制。

    胡峻德在这些富商巨贾面前丢了这么大个面子,就是胡峻德宽宏大量,不做计较,该做的事儿,师爷都会帮他做得周全。

    而且整个衙门,都会默许并且配合,因为这涉及到了松江府衙门的威严,也就是松江府衙所有官人的整体利益。

    如果这些动作太大,让人看到,觉得胡太守太小气了,胡峻德下次不给他们开知单、揭帖,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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