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缟素惊门
山门外,马车已然备好。一辆特制的、由两匹健马拉着的平板车,上面固定着灵柩,覆盖着素净的黑布。后面还跟着一辆较小的马车,供生者乘坐。四名手持齐眉棍、神情肃穆的武僧分立两侧。
五台山的僧众们自发地排列在山道两旁,双手合十,低诵佛号,为他们送行。阳光透过古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在灵柩上,照在送行者和远行者的脸上,庄严肃穆。
叶知卜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寺庙,那香烟缭绕的殿宇,以及那间他再也无法踏入的偏殿。然后,他毅然转身,扶着靖如玉上了后面的马车。
他亲自将木盒放入车厢内收好,然后跃上前方灵车的车辕,坐在了车夫旁边的位置。他要从这里,亲自为李生缘引路回家。
“启程。”他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下令。
武僧翻身上马,前后护卫。
车夫一抖缰绳,马车车轮缓缓转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重的、仿佛不愿前行的吱呀声。
诵经声和钟声在身后渐渐远去,最终被山风吹散,只留下车轮滚滚和马蹄嘚嘚的单调声响。
灵车下了五台山,驶上来时的那条官道。只是来时三人同行,满身风尘,归时却多了一具冰冷的棺椁,少了一个鲜活的身影。
路途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而沉闷。灵车走得很慢,很稳,仿佛怕惊扰了棺中人的长眠。
叶知卜始终坐在车辕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沉默的礁石,任由风吹日晒,目光始终望着北方——并州的方向。他很少说话,偶尔回头看向后面的马车,确认靖如玉的情况。靖如玉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车厢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或是望着前方那具覆盖着黑布的灵柩,默默垂泪。
夜晚宿营时,叶知卜会亲自检查灵柩的固定是否稳妥,会在篝火旁坐很久,守着那具棺木,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有金刚笔的木盒。有时他会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无意识地在指间摩挲,仿佛那是他与过去、与那个唯一能懂他沉默的人之间,最后的联系。
沿途经过城镇村庄,路人见到这肃穆的灵车和护卫的武僧,大多会主动避让,投来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有时会遇到好心的人家愿意让他们借宿,叶知卜总是婉言谢绝,只求一块干净的场地露宿,他不愿让李生缘的灵柩停放在陌生的屋檐下。
越往北走,寒意越浓。天空变得高远,风也愈发凛冽,卷起枯黄的尘土,打着旋儿扑打在车身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萧瑟。
靖如玉脸上的稚气似乎在一点点被这漫长的悲伤路途磨去,她哭得少了,只是变得更加沉默。有时她会爬出车厢,坐到叶知卜身边的车辕上,也不说话,只是陪着他一起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这一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都会落下雨雪。马车驶入一片荒凉的原野,四周只有枯黄的野草和嶙峋的怪石。
一直沉默的叶知卜,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就快到......并州了。”
靖如玉猛地抬起头,望向北方地平线上那模糊的、巨大的城池轮廓。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既有即将到达的解脱,更有一种无法面对的恐慌。
回家了。
可是,那个带他们回家的人,却永远地、安静地睡在了身后的棺木里。
车轮滚滚,带着沉重的悲伤与思念,碾过茫茫尘路,一步步,驶向李府大门。
沉重的灵车,如同承载着整个北地的萧瑟与悲凉,终于碾过了并州城那高大却灰暗的城门洞。城内的喧嚣扑面而来,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车内的三人一棺,依旧沉浸在死寂的默哀之中。
叶知卜低声说着话,指引着车夫穿过纵横交错的街巷。越靠近城西李府所在的区域,他的眉头便蹙得越紧。街道似乎过于安静了,行人稀疏,且大多行色匆匆,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同情,又似是避讳。
终于,李府那熟悉的朱漆大门和高高的院墙出现在视野尽头。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车辕上的叶知卜猛地怔住了,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只见李府门前,两盏巨大的、惨白色的灯笼已然高高挂起,在北地春天的寒风中无力地摇曳。门楣之上,原本喜庆的彩绘已被肃穆的黑白两色绸布覆盖。就连门前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脖颈上,也系上了刺目的白花。
府门大开,一眼望去,院内皆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缟素!白色的帷幔垂挂,家丁仆役人人身着粗麻孝服,低头匆匆行走,脸上带着悲戚与惶恐。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纸钱燃烧的特殊气息,那是一种独属于死亡和哀悼的味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
灵柩尚未入门,丧仪何以先备?李老夫人没了?
叶知卜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锥刺入心脏。他下意识地勒住缰绳,马车在距离李府大门尚有十余丈的地方缓缓停住。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缟素,握着缰绳的手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后面的马车也停了下来。靖如玉察觉到异常,掀开车帘,探出身子:“知卜兄,怎么了?为何不......”她的问话戛然而止,目光越过叶知卜的肩膀,看到李府门前那一片刺目的白,小脸瞬间也变得煞白,眼中充满了痛苦。
“是我写了信。”她声音颤抖着看向一脸懵的叶知卜。
叶知卜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靖如玉,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你怎么能提前报丧呢!李老夫人年纪大了,万一做出点什么事,怎么办啊!”
靖如玉被叶知卜那冰冷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颤,脸色更白,慌忙摇头摆手,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不......不不......知卜兄......我没有......我怎么会害干娘呢......”她眼圈瞬间红了,委屈和惊惧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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