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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2章 夜色里的等候


黑衣人的马蹄声彻底消失在五峰村外的夜色里,像被浓墨吞噬。

客栈大堂死寂得如同墓穴,只有二伢子蜷在柴堆旁,压抑的呜咽断断续续,像受伤小兽最后的哀鸣。翻倒的桌椅、泼洒的酒菜汤汁、碎裂的粗陶碗碟,在昏黄摇曳的油灯下,拼凑出一幅劫后的狼藉图景。空气里残留着汗臭、血腥、劣酒和恐惧混合的浊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胸口。

李生缘站在楼梯口,身影被拉得细长,投在布满污渍的墙壁上,如同一柄出鞘半寸便凝住的古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角落瑟瑟发抖的行商,扫过伏地啜泣的二伢子,最后落在于六九身上。于六九靠着翻倒的柜台,背对着大堂,肩膀绷得极紧,像一张拉满的硬弓。他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上面沾着老板娘挣扎时蹭上的泥灰和几点暗褐色的、不知是汤汁还是别的什么的污迹。他的呼吸又粗又重,每一次吸气都像要把这浑浊的空气和满腔的怒火一起吸进肺里碾碎。

“大家一起来收拾干净吧。”李生缘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开死水,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他目光转向那几个缩在墙根的行商,“劳烦几位,搭把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行商们如梦初醒,慌忙点头,手忙脚乱地开始扶桌子、拾掇破碗烂碟。二伢子也被一个年长些的行商搀扶起来,拉到角落低声安抚。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帮助下,桌椅很快复位。

李生缘不再看众人,转身,一步一步踏上那架饱受摧残、呻吟声似乎都带着痛楚的木楼梯。他的脚步依旧沉稳,只是每一步落下,都像有千钧重物坠在身后。

于六九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狂暴的戾气,他盯着李生缘的背影,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低咆:“三天?”声音嘶哑,如同砂石在铁皮上刮擦,“老子他娘的一刻也等不了!那帮畜生会怎么对乌花?啊?!她还病着......”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贲起。

李生缘的脚步在楼梯拐角处停住。他没有回头。一只骨节分明、同样布满旧茧和细微新伤的手,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千钧之力,重重地按在于六九紧绷如石的肩头。那力道沉得像要直接捏碎肩胛骨,瞬间压下了于六九几欲爆发的冲撞。

“稳。”一个字,短促,冰冷,像淬过寒潭水的铁。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

于六九的身体在李生缘手掌下剧烈地一颤,牙关咬得死紧,腮帮子上两块肌肉高高隆起,如同两座沉默喷发的火山。他死死瞪着李生缘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胸膛剧烈起伏,最终,那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咆哮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声从鼻腔里喷出的、带着血腥味的沉重闷哼。他猛地挥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柜台柱子上,腐朽的木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木屑簌簌落下。

楼上,叶知卜的房门紧闭着,一丝光也无。李生缘站在自己房门口,目光在那扇黑沉沉的门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有极快的东西掠过,最终归于一片深潭似的沉寂。他推门而入,没有点灯,径直走到窗边。窗外,五峰村彻底沉入墨色,几点零星的灯火如同鬼眼,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模糊,像蛰伏的巨兽。檐下的铜铃死寂无声。

时间粘稠地流淌。楼下收拾的动静渐渐小了,行商们似乎被安置到偏房,二伢子的抽泣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梦呓。整个客栈如同一个巨大的、被抽空了生气的壳,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在黑暗中无声地鼓噪。

二更梆子敲过不久,一声极轻微的“吱呀”,从客栈后墙传来。

李生缘站在窗前黑暗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他的目光投向下方客栈后巷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一个比夜色更浓、更迅捷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低矮的土墙,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身影在墙角阴影里伏低停顿了一瞬,警惕地扫视四周,随即像一滴融入墨汁的水,悄无声息地滑入村中小路交错的黑暗之中。

是于六九。他终究没能“稳”,不过,眼看着心爱之人被掳走,换谁都不能冷静下来。

李生缘搭在窗棂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本能地想去拦住于六九,犹豫了一瞬还是叹了口气,轻轻说了句:“敢爱敢恨,真好啊!”。

窗外的黑暗,仿佛变得更加浓稠,带着一种无声的、噬人的压力,沉沉地包裹过来。

后半夜,起了风。风不大,却带着山野深处的寒意,穿过狭窄的巷道,呜咽着扑打在窗纸上,发出“扑簌簌”的轻响。楼下大堂里,值夜的行商似乎耐不住困倦,响起了压抑的鼾声。李生缘依旧站在窗边,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映着窗外极其微弱的天光,亮得惊人。

时间一点点熬过去,每一刻都漫长得令人心焦,李生缘如鹰隼般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死死盯着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村西的方向,极远极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短促、极其压抑的闷响。那声音被夜风撕扯得模糊不清,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又像是什么东西被捂住嘴后发出的最后挣扎。紧接着,是几声模糊的、如同夜枭惊飞般的扑腾声,随即彻底被风声吞没。

李生缘搭在窗棂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客栈后墙外,终于再次传来了极其细微的窸窣声,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喘息。

李生缘竖起耳朵听了听,突然笑了,只一瞬间,身影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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