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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七十二章 大竹之汤


日本的华人圈,构成相对复杂。

除了早年居留在此创业的华裔后代群体之外,还有二战时期,日本从华夏掳掠来的劳工,以及战后来自东南亚地区和港台地区的华裔新移民。

从八十年代开始,日本为提高国际地位补充劳动力,又增加了来共和国的研修生和留学生。

以至于进入九十年代,在日华人已经成为了这个国家所有外来群体中的第一群体。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群体也必然良莠不一,甚至精神层面都没办法达成一致。

有人仇日,就有人媚日。

有人心心念念不忘华夏大地,以自己血统为荣。

有人则会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日本人,巴不得与过去的一切贫寒落魄割裂。

对于宁卫民来说,其实对待这个群体里大多数人,他都可以很准确的掌握亲疏远近的

尺度。

但凡认同自己是炎黄子孙的,认同华夏文化的,他会统统报以善意,尽量予以帮助。

如果不是,连自己血统都不认可,那他只会给予鄙夷和远离。

这一点是他的原则,也是他底线。

哪怕是对待来自京城的老乡,他也是如此的一个标准。

在宁卫民的三观里,来日本求学可以,打工可以,赚日本人的钱或者娶日本人当老婆,甚至长期定居在此都可以。

他认为从个人的角度出发,想要改善自己生活处境,努力追求个人幸福,无可厚非。

但对于那种来了日本之后,就开始慕强,认为日本人比华夏同胞更尊贵的,尤其想方设法都要变成日本人,加入日本国籍的。

对不起,他会统统拉黑取关,拒绝承认对方还是自己同胞。

即使已经加入互助会的,也会被他一脚踢出,取消对方会员资格,从此划分界限。

千万不要说什么换了国籍也是华夏人,那是扯淡。

难道变成了日本人,还会给共和国缴税吗?

何况生在和平时代的人又没有受到战争裹挟,仅仅就为了自己的稍微过得好一点,连国籍都能轻易舍弃的人,这不是见利忘义又是什么?

至于那种真正的汉奸和叛徒,当然就更会被宁卫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就比如1988年赴日本留学的石平,因为这家伙实在是未来太过有名的大汉奸。

宁卫民从发现这个家伙在日就读,并且递交了加入互助会申请的那天起,他没打算放过他。

他先是花了点小钱雇人搜集这家伙平日里的无耻言行,当资料已经足以把这家伙实锤送进监狱的时候,他就向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边罡和郑强——这两个来自特殊部门的同志,进行了实名举报。

相信用不了多久,经过国内有关部门的核实,石平这家伙只要一回国探亲,肯定就会被逮捕,然后把牢底坐穿。

别说这辈子他没有机会再完成学业,拿到日本的学位,变成石平太郎了。

怕是出狱以后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了,注定要用后半生的落魄为自己赎罪。

总而言之,宁卫民在对待同胞的立场上始终鲜明,态度始终坚定。

对待那些为了生计来讨生活的同胞,他可以是施以援手的观音菩萨。

但对待为了一己之私背叛国家的败类,他也可以是严惩不贷的怒目金刚。

不过话虽如此,却仍有存在某些特殊情况,让他对某些人际关系也感到内心颇为矛盾,有点把握不好尺度。

那就是如何对待在那些在日本加入了雅库扎,靠从事违法生意过日子的华夏同胞们。

就比如赵春树。

从法律的角度上来讲,这个人身为稻川会的元老,地位超然的二把手,已经在日本的暴力团混了半辈子,是普通人眼中准的邪魔外道。

宁卫民不用琢磨,就知道没有不吃肉的老虎。

赵春树如今极力隐藏锋芒的外表背后,肯定参与了许多不法活动,身上欠下的血债,背着的案子恐怕都不会少。

那么对于身为正经商人他来说,一旦跟这个人交集过多,必定会引来日本警方的关注,随之而来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

但从另外的角度上来看,赵春树作为一个华夏人,却又堪称是在日华人里爱国者的楷模。

他在日本这么多年了,一直坚持不改自己的本名,并以华人身份为荣。

他对在日华侨也诸多关照,在家国情怀方面根本挑不出毛病来。

这比黄金还珍贵,着实让人钦佩。

更别说,赵春树还帮过宁卫民,曾经亲自出面替他解决过来自周防郁雄的麻烦。

无论从个人情感上还是道义上来说,宁卫民对其都实在生不出恶感来,反而始终觉得自己欠了人家一份。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当港城的阿霞打来电话,小心翼翼的对他转达,说赵春树对他的商业才华仰慕已久。眼下很想找个时间和他见见面,讨教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的时候,宁卫民才会觉得那么为难。

见吧?没有任何的好处不说,而且弄不好就会后患无穷。

毫无疑问,这属于没事儿找事儿,自己给自己埋雷的举动。

无论是以宁卫民现在事业规划逐渐成型,而且按部就班,越来越顺当的状况。

还是以他对未来的了解,知道日本很快就会立法,施全国之力对日本黑道进行全方位的打压,直至逼得大多数雅库扎被社会抛弃,走向社会性死亡的历史必然。

他都不想和日本黑道人物打交道,去沾染这些人的因果。

可要是不见吧,又有忘恩负义的嫌疑。

宁卫民还真有点干不出那种“用人朝前,不用人就朝后”的事儿来。

何况这件事还有他在港城的重要合作伙伴——阿霞的面子在里面。

宁卫民当然知道阿霞为什么要向自己开这个口,他非常清楚阿霞在日本藏身的几年全靠赵春树的庇护。

所以他完全可以想象,假如赵春树要和自己见面的这件事儿阿霞要是办不成,恐怕对阿霞也是个不小的道义负担,以后就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代价偿还了。

总而言之,经过思来想去,各方面的权衡利弊、

宁卫民最终决定还是卖阿霞个面子,去和赵春树见一面为好。

他相信,赵春树想要见他,并不是为了要与他为难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赵春树在商业上真的遇到了难题。

那么如果这次见面真的像对方所说,只是想求他指点迷津,对他来说,或许也是偿还人情的最好机会。

即便往最坏的地方考虑,他也认为只要自己恪守底线,注意保持和对方的距离,就不该会有太大的问题。

哪怕日本警方因此关注到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白了,难道日本黑道社团就不做生意了?不与正经商人打交道了?

他完全可以解释为自己在商业上遭到了稻川会的威逼利诱,才不得不去见面的。

日本的警察总不能在没有任何实际证据的情况下,就要找他的麻烦吧?

就这样,拿定了主意之后,他便通过阿霞给赵春树传了个话。

他表示见面可以,但不去对方社团总部,也不接受充满社团色彩的欢迎仪式。

不能张扬,尽量低调,他希望以普通商业接触的模式在半公开的场所来见面,越显得普通,越正大光明越好。

“了解。”

阿霞很聪明,加上对于宁卫民性情的理解,知道他厌恶风险和麻烦,是既不想惹来稻川会对手的眼线,又希望能避开警视厅的监听设备。

于是领会精神的她,丝毫不走样的把这层的意思转告给了赵春树那边。

赵春树倒也很是爽快,欣然同意,而且隔天就让阿霞把见面的时间和地址转告给了宁卫民。

说自己三天后,会在千叶县成田市的“大竹之汤”,恭候宁卫民的大驾光临。

…………

顾名思义,其实光听名字就应该能够猜到“大竹之汤”是一家温泉旅馆。

12月28日下午,宁卫民坐上司机开的一辆丰田皇冠,经过一个小多小时的车程,冒着时不时飘下来的小雪,来到了会面的地点。

果不其然,还没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远远的就能看到温泉旅馆招牌式的灯笼已在暮色里亮起。

那柔和暖光透过风中飘散雪粒,不但照亮了门口“大竹之汤”的招牌,也在旅馆门口的道路上洒下斑驳的光晕。

宁卫民下了车,站在门口,对这个见面地点的初步印象就很满意。

因为光凭里面隐约传出来的音乐声,和客人嬉笑饮酒的喧闹声,还有后院天空上隐隐可见的浅雾蒸腾,他就知道这里的生意应该很好,客人绝对不少。

在这样的公众营业场所见面的话,就像大多数的商业交往而已,恐怕谁都不可能认为他这次和赵春树的接触有什么不正常的。

他来赴约只不过是洗个澡,吃个饭,顺便谈谈生意罢了。

何况现在又是年底,商人最喜欢联络感情的时候,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为此,宁卫民相当安心带着保镖边罡走进了温泉旅馆,司机则去自行安顿。

而接下来的事情,也充分显现出赵春树今天一系列安排的周全与妥当。

根本没让宁卫民有丝毫操心的地方,才一报上名号,他就被旅馆的侍女直接引入到旅馆里东侧的走廊。

旅馆内部都是地道的和式格局,每个房间的推拉门上都糊着绘松枝的和纸,走廊里飘着淡淡的白檀香气。

这种氛围不但让宁卫民身心放松,而且让他高兴的是,侍女引路的方向,居然越走越清净,逐渐与喧闹隔离。

很快,刚进来时能听见的吵闹杂音都消失不见了,连踩着榻榻米走路的脚步声都变得轻缓起来。

至于他们的最终目的地,毫无疑问就是走廊的尽头的那间相对独立的大包房了。

之所以能够这么肯定,是因为宁卫民离着老远就看到了,那里站着几个明显是岗哨的年轻人。

这不奇怪,赵春树毕竟是稻川会的元老,身边要不带几个手下负责安保,那才不像话,基本上等同于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了。

而这些站岗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

虽然只是穿着毛衣和夹克,不像电影里的演的那样,人人都是黑西服的装逼犯。

可个个眼神桀骜,见到闲杂人等手一挥就把人给赶走了,可见平日里都嚣张惯了。

但也正因此,接下来的反差效果才会那么强烈。

大概是赵春树提前吩咐过,这些看上去有点吓人的人,对宁卫民和边罡竟然相当的客气,见面就鞠躬。

尤其令人意外的是,这些人居然也会说汉语,虽然说的不算太好,但能听懂。

特别是一个看着像是小头目的人,当确定了宁卫民的客人身份之后,居然连搜身都没有,就亲自动手为他们拉开了包房的推拉门。

为此,宁卫民原本还多少存有的小小紧张,登时就不翼而飞了。

他现在只觉得赵春树对自己非常尊重,相当信任,无法不对其增加好感。

至于包厢内的一切,对方准备的显然更加用心。

打开房门头一眼,宁卫民就看到榻榻米上铺着厚软的绛色绒垫,矮桌上的漆盘里摆着精致的怀石料理。

有金箔点缀的金枪鱼寿司、松针熏过的烤和牛、冒着热气的松茸土瓶蒸,和一大瓶十二年陈的月桂冠清酒,香味相当诱人。

最重要的,是今天请客的主人赵春树早已经到了。

而且因为打开房门的时候,赵春树正和另一人坐在房间里面榻榻米上,守着一张矮桌喝茶下棋。

看样子,就知道他们待在房间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可即便如此,一听到房门响动,见到宁卫民,赵春树还是马上就站了起来,殷勤备至,满脸堆笑的过来迎客。

“宁先生,可算把你盼来了,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有些强人所难,给你添麻烦了。”

居然连一点架子都没有,哪里有一点黑道枭雄的气质?

如此的态度,足见诚意。

为此,宁卫民更是心里熨帖,面对赵春树主动伸过来的手,他同样笑着回应,“赵先生,您太客气了。蒙您看得起,受到您的邀请,我可是荣幸之至。”

不过,有一件事确实宁卫民事先没有想到的。

他还以为已经今天只是自己和赵春树一对一的见面,没想到赵春树身边还有一个人。

尤其这个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眼角一道浅疤从眉骨延到颧骨,无论是气质还是硬朗的外貌,都充满了锋芒毕露的攻击性。

这难免让宁卫民有些警惕和介意,他不禁询问,“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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