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五十二节还有救吗?
“呕”
郑庭炳弯着腰,似乎要将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可无论怎么吐,不断飘来的恶臭味还是让他更加恶心。
强烈的刺激下,他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
作为军人,看到尸体的反应如此之大好像有点丢人,但对同类尸体的恐惧,早就深植于人类基因深处,何况是一次性看到这么多尸体。
过了半个小时,又或是一个小时,郑庭炳终于停止呕吐,靠在土坡上大口呼吸。
忽然,他耳朵动了动,远处传来几声轻微的哭泣声。
哭声配合着呼啸的风声,场景有点瘆人,郑庭炳咽了咽口水,壮起胆子走了过去。
横七竖八的尸体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已经腐烂,有的刚刚长出尸斑,应该死去没多久。
在这些刚死掉的人里,有具年约五旬的妇人尸体抱着一个不到两岁大的孩子,见到小心翼翼接近的郑庭炳,孩子停止哭泣伸出胳膊。
郑庭炳眨眨眼,犹豫了片刻后将孩子抱起,内心一阵茫然。
他虽然是做爷爷的人了,但家中凡事都有佣人负责,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想了想,他检查了一遍妇人的物品,没有任何财物,仅有一张豫省洛城某区公所开具的户籍和路条。
户籍显示,妇人家中共有七人,包括妇人、妇人丈夫,两个儿子儿媳以及孩子。
一个七口之家,如今恐怕只剩下孩子一人,郑庭炳长叹一声又突然愣住。
十多分钟后,空旷的田野上,一道人影正在不断低头搜集些什么。
满是补丁的棉袄,只剩下一半的棉裤,烂布鞋,破毡帽,凑成了一套标准的贫民服装。
郑庭炳捏着鼻子穿上这些从尸体身上扒下的破衣烂袄,至于换下的衣服,连同袜子、衬衣在内全被埋进了土里。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军统局副局长,而是来自洛城某个村庄的农民。
为了报答借用身份之恩,郑庭炳找了块大石头作为标记,将妇人安葬在石头旁。
如果能顺利脱身,等到处理了蓝弘昌,他会让人重新入殓妇人。
做完这些,郑庭炳抓了把泥擦了擦双手、脸部和头发,然后抱起孩子沿着尸体倒伏的方向慢慢朝西南走去。
走了十多里地,路上出现了其他灾民,所有人俱是表情麻木,机械地往前挪动。
郑庭炳不动声色的混入其中,有了泥土和棉袄的遮掩,没人注意到他过分红润的肤色和那身肥肉。
天明时分,逃荒队伍停下休息,看到这对【祖孙】,灾民们都很惊诧。
大灾之年,最先死掉的就是老人和孩子,只有身体强壮或者年轻人才能活下来。
一个中年人走过来询问郑庭炳:“老兄是哪的人?”
“洛城嘞。”郑庭炳回了一句,脸上满是疲倦之色。
若是宋明浩、吴景忠在场,定然会惊掉下巴,因为郑庭炳用的是标准的洛城方言,听不出一丝粤省口音。
这只老狐狸,从没有显露过自己会方言,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中年人闻言什么都没说,更没有问对方的家人在哪,在逃荒队伍中,全家饿死的人不止一个。
一段沉默过后,中年人透露,他们要去南阳,听说当地有国府的放粮点。
郑庭炳表现得很兴奋,内心却暗自摇头,南阳是第36集团军驻地,属于战略要地,根本不可能允许灾民接近。
所谓的放粮点只怕是谣传,看来这些灾民要空欢喜一场了,这未免有点残酷。
不过第36集团军司令李长官出身川军,治军严谨,为人方正,断然不会跟蓝弘昌同流合污。
所以通过李长官向山城汇报X师之事,应该不会泄密,郑庭炳已然想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这时怀里的孩子再次哇哇大哭,很可能是饿的,可这种鬼地方哪有食物,在山城神通广大的郑副局长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人群中的妇女问他之前是如何照顾孩子的,更有人面露警惕,怀疑这是遇到了拍花子。
听到这话,郑庭炳面色凄苦,解释自己的老伴刚走没多久,先前都是对方带着孩子。
他边说边抹眼泪,看之令人心酸,简直毫无破绽,当的上军统第一演技派。
众人恍然,几个心善的年轻妇人接过孩子哄了哄,又喂了点水,孩子总算停止了哭泣。
但光喝水顶不了多久,二十多个小时没吃饭的郑庭炳腹中泛起一阵酸水,胃里跟火烧的似的。
往日锦衣玉食的郑庭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口吃的烦恼。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地下党为什么越剿越多,民国的问题,归根到底是吃饱饭的问题。
又过了一会,队伍再次出发。
灾民们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走向南阳,沿途不断有小股灾民加入,逃荒队伍愈发壮大。
当太阳升到正当空时,几辆军用卡车挡住人流,郑庭炳悄悄躲到了人群中间,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人。
伏翰急匆匆跳下卡车,目光扫过黑压压的灾民,掏出手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呯!”
枪声惊起无数啃食尸体的乌鸦,灾民也齐齐后退了一步,伏翰指着右边大声喊话。
“有日谍混入了你们中间,所有单身男人往这边走,等待查验。”
“老子只说一遍,谁要是敢阳奉阴违,子弹可不长眼睛。”
“快!”
伏翰喊完,踢了一个符合甄别条件的男子一脚,作势还要用枪柄砸对方的脑袋,显得很是焦急。
他没办法不急,要是找不到郑庭炳三人,整个X师高层都要掉脑袋。
前天晚上,伏翰带着人冲进石铭住所,当看到里面空无一人时,他吓得差点当场尿裤子。
这案子要是发了,作为杀害石铭的凶手,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随着伏翰的喊话,随行的士兵纷纷举起枪,灾民们不敢反抗,只得乖乖服从命令。
人群自动分成了两部分,伏翰手下还对人群进行了二次检查,确定所有单身男人都去了右边。
郑庭炳站在原地没动,哪怕有士兵走到身边也是面不改色,依旧紧紧抱着孩子。
一名士兵在他面前走了过去,但又马上回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口中冷冷发问。
“证件,路条。”
“有嘞,长官等一下。”
郑庭炳从怀里拿出一块布包,解开后将叠好的证件和路条递了出去。
士兵夺过证件扫了一眼,看完又一把拉住他的手,仔细观察指甲和掌心位置。
普通百姓和官员的手区别很大,前者由于风吹日晒,经常干粗活,皮肤较为粗糙,后者正好相反。
看着郑庭炳脏兮兮的手掌,士兵将证件还了回去,并用豫省方言问了几个问题。
诸如从哪来,到哪去,家里几口人,地有几亩地,种了什么庄稼。
郑庭炳同样用洛城方言回答,说的话结结巴巴,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士兵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个年纪相符的嫌疑人带走。
忽然间,郑庭炳怀里的孩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含糊不清地喊了声爷。
这声爷让士兵抓向郑庭炳的手放了下去,大人会说谎,但孩子不会,何况情报里没说目标会洛城话。
目送士兵离开,郑庭炳悬着的心缓缓落下,他掖了掖被角,莫名觉得这孩子跟自己有缘。
检查花费了数小时,一无所获的伏翰走了,丝毫不知道与目标失之交臂。
最近时,他和郑庭炳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就是这十米,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
灾民不关心日谍,他们只想尽快抵达南阳吃口饱饭,脚下自觉加快了速度,队伍越走越快。
三天后,众灾民被拦在了南阳城外东北几公里处,他们收到了一个坏消息,没有放粮点。
得知这个消息,所有灾民都陷入了崩溃,紧随而来的是无尽的愤怒。
但面对重机枪和全副武装的士兵,即便再心有不甘,他们也只能把这股愤火咽进肚子里。
郑庭炳用力挤到人群最前面,他熟练的将孩子夹在臂弯中,抬手对着带队的军官挥了挥,换成川省方言呼唤对方。
“老总,我是你们李长官的袍哥弟兄,麻烦通融一哈。”
“你跟他说,我请他到金陵颐和路22号屋头去耍过客,吃的是法国的洋蜗牛,喝的是波尔多红酒!”
他的语气异常焦急,因为原本还算健康的孩子此刻额头滚烫,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受了风寒。
考虑到保密,郑庭炳无法说出真实身份,只好借用老乡名义求见李长官,顺带提了件旧年往事作为证据。
带队军官也是川人,面对熟悉的家乡话,此人痛快给司令部挂了通电话。
几分钟后,哨兵将拒马挪开一条缝,放郑庭炳进入了警戒区,这险些引发了灾民骚动。
“医生,快叫医生过来。”
脱离险境的郑庭炳大喊,怀里的孩子却是一动不动,面色青白。
军官一边让人去叫军医,一边上前摸了摸孩子的鼻息,随即他的动作一顿,抬头欲言又止。
郑庭炳见状慌忙伸手放到孩子脖子上,什么都没有,没有脉搏,没有温度,身体像是冰块。
残阳如血,夕阳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郑庭炳只觉得浑身冰冷。
想起沿途那数不清的尸体,想起蓝弘昌等人的所作所为,这个顽固派在心里不断问自己一个问题:这样的党国真的还有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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