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非遇费秀才殆矣
宣和庚子年,朝廷科考在即,蜀中有个叫费枢费道枢的秀才离开家乡广都,朝着京师汴京出发。
虽说和百余年前青莲先生的“噫吁嚱危乎高哉”相比,路途好走了许多;而且,明皇避难的时候又把道路拓宽了许多,但依旧是看到屋走得哭。
苦是苦了些,但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越是往汴京方向走,费秀才的感受便越深。广都发给自己的谍文确保了自己可以在沿途的驿站和关卡打点,得到照顾和放行。
至于路上的安全,就更不消说了。官府早就进行了剿匪宣传和整治行动,提前消除了路上的安全隐患。错过了驿站和关卡,费秀才索性就在沿途的百姓家投宿。
真碰上的几个山贼,却也都是活不下去的穷苦人。见自己是个赶考的士子,也没有多的纠缠。穷学文富学武,打破脑壳挤这条独木桥的,有几个又是腰缠万贯的呢?
一路紧赶慢赶,眼前快走到长安的时候,费秀才因为腹泻被队伍落下了。等起身再追上一段时间之后,天色也已经开始暗下来了,似乎与队伍汇合也成了难题。
好在刚才和路人打听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说前面不远处的燕脂坡还有处逆旅可以打尖,费秀才估摸了一下,再加把劲,应该在日落之前可以赶到那里。
于是,费秀才便打定主意,这天晚上就在那里凑合一晚,明日再赶路,说不定还能追上同乡的队伍。
赶到燕脂坡后,太阳已经落山了。借着依稀的微光,打量着路人说的那处逆旅,费秀才的心里有些打鼓。
与自己这一路上见到的逆旅不同的是,燕脂坡这里的,与其说是个客栈,倒不如说是个农家小院更为贴切。
而且,四周都没有其他人家,显得有些孤零零的。若不是靠着官道,只怕投宿的人都会有些忐忑。
然而,事已至此,费秀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继续赶路的话,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道路也不好走,实在不太安全。
犹豫再三,费秀才还是决定去试试。他看着屋子里透出的灯光,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院子外,开始叫门。
不多时,便见一个妇人提着灯笼缓缓走了出来。走到了门口,妇人笑吟吟地问费秀才,“客官可是要打尖?”
见出来的是妇人,还笑吟吟的。费秀才不觉后退了一步,蜀中那里古怪的传说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
定了定神后,费秀才赶忙拱手施礼道:“见过小娘子。在下从蜀中来,此番前往汴京参加科举考试。只是途中不幸错过了行程,不知贵处可有容身之地?”
“原来是个秀才。”那妇人心中暗道。嘴里却道,“妾身便是此间的主人。住处自然是有的,客官您就放心吧,请随我来。”
跟着妇人往里面走,费秀才也有些好奇。都说这处是逆旅,怎么也不见有几个人投宿啊?而且,整个店里,为何只有妇人一人呢?
不过,心里是这样想,但费秀才却没有发问,默默地跟在妇人的身后,听凭她给自己安排住的地方。
倒是那妇人,倒像是个自来熟,一边在前头引路,一边时不时的和费秀才搭上几句白话,还主动问费秀才要不要烧点热水泡泡脚解解乏,言语之中甚是温柔。
然而,妇人越是热情,费秀才心里越发打起了小九九。但是,妇人的提议还是不错的,赶了一天路,要是能有点热水泡泡脚消消乏,也的确不错。
不过,等到妇人安排好房间之后,费秀才婉拒了妇人提供热水的好意,问了烧水的地方之后,自己寻了些柴火,烧了些热水。也趁着这机会再把这处逆旅打量了一番。
还真和自己想的那样,这家店里,除了这个自称店主的妇人和自己之外,在没有其他人了,这让费秀才更加谨慎起来。
泡完脚之后,费秀才只觉得浑身舒坦。倒掉水之后,再整理了下东西,时间似乎还有些早。于是,费秀才拨亮了油灯,坐在灯下开始翻弄着这些日子里和同伴们交流的心得。
不知不觉地就快到了半夜,先前心里的那些忐忑很快就不见了踪影。然而,尽管先前有热水的刺激,让他的疲乏好了一些,但长时间的旅途劳累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抵挡。
翻着翻着,费秀才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哈欠也是一个接一个的。
现在明日还得赶路,争取追上同伴们。于是,费秀才就站起了身,收拾好书卷,整理好行李,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坐在床头,准备吹灯睡觉。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轻轻响起了叩门声。费秀才不由地一怔,随即便穿好衣裳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口,低声道,“谁啊?这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吗?”
“客官勿要惊慌。妾身是店家。”
“小娘子,这么晚了,可是有事?”听见门外妇人的声音,费秀才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惑。
“客官,妾身见你赶路甚是辛苦,这时候了又还在看书。所以,妾身便准备了些糕点,想送与郎君尝尝,也当是为自己结个善缘。”
听着外面妇人如此说,费秀才犹豫了一下,先是从门缝里瞧了一下,然后才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真是店主,手里还提着个篮子。
“小娘子有心了。”缓缓打开门之后,费秀才一边让过身子,一边向妇人作了个揖。
“郎君客气了,这都是些许小事,不过是些手头上的活。只是店里只有些粗粮,还望郎君不要嫌弃才好。”
进屋之后,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篮子放在了桌上。不过,在妇人的嘴里,对费秀才的称呼也由先前的客官变成了郎君。
然后,还不等费秀才有什么多的动作,妇人走到床边,把费秀才放在床头的灯盏拿了过来,揭开了篮子,“郎君,还请尝尝奴家的手艺。”
“这……”看着篮子里的食物,费秀才迟疑了一下。
“郎君莫要担心,奴家绝对没有恶意。爹爹常说,像郎君这等,那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给奴一百个胆子,奴家也万万不敢对星君有任何不敬之意啊。”
听到妇人这么说,费秀才脸色微微一红,“谢过小娘子美意。是某多虑了。”然后拿过篮子里的食物,咬上了一口。“味道不错,小娘子好手艺。”
见费秀才吃着自己带来的糕点,妇人这时倒不说话了,只是一味痴痴地看着费秀才。房间里静得只剩下费秀才咀嚼糕点的声音,这让他有些不自在起来。
费秀才抬起头,昏黄的油灯下,妇人的脸色显得有些绯红,身上的衣裳虽然有些旧了,但却十分整洁,没有一丝褶皱,倒是个好的良家子。
然而,这半夜三更的,自己和妇人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而且妇人还痴痴地看着自己,怎么看似乎都有些不妥当。
想到这里,费秀才放下手里的糕点,对妇人拱了拱手,说道:“感谢小娘子的美意,不过,现在时间确实有些晚了,小娘子还是请回吧!”
“郎君,我,我……”听到费秀才催自己离开,妇人身体微微一颤,低下了头,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在心里挣扎着。
看着妇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费秀才心里便疑惑起来。“小娘子,可是有什么事?若是觉得某办得到,不妨直说。”
“这……”,听到费秀才的话,妇人抬起了头,看向费秀才的眼神充满了期冀。不过,妇人很快又低下了头,喃喃说了几句,声音低的像蚊子一般。
“小娘子,真要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看着妇人的样子,费秀才心里的疑惑更盛了。刚才,这妇人到底说了啥,自己根本就没听个明白。
听到费秀才这么问,妇人又一次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低下了头。
好半天之后,妇人似乎才鼓足勇气抬起头,一脸羞涩的开了口。
“郎君,奴家见你风度不凡,实非常人,所以……”妇人停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要是郎君愿意,奴家愿自荐枕席,不知郎君愿意怜惜奴家不?”
说完,妇人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不敢再看费秀才一眼。
听完妇人的话,费秀才猛地站起身来,满脸惊愕地看着妇人,“小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休得胡言乱语!”
费秀才的反应吓了妇人一跳,转眼间,妇人的脸色就白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下来,还嘤嘤地哭了起来。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把费秀才也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哭了好一会儿,妇人才稍稍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费秀才,然后深吸一口气,向费秀才行了一个礼,轻声说道:“郎君,是奴家不好,吓到您了,请您恕罪。”说完,她便转身准备离去。
在妇人转身的瞬间,费秀才开口叫住了她:“你且慢走。”
妇人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
费秀才看着她那伤心欲绝的样子,心中实在不忍,于是缓了缓语气说道:“你若是真有什么难处,不妨和某家直说,或许某家能够帮到你。”
妇人听了费秀才的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转过身来。她用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然后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奴家是京师人氏,住在某某坊某某里。奴家的爹爹是个贩卖丝绸的商人,前些年路过此地时,不幸染上了伤寒。多亏了店家不弃,父子二人精心照料,爹爹才得以痊愈,重返京师。”
“后来,爹爹作主,将奴家许配给了店家的儿子。只是奴家命苦,到这里不久,阿舅便去世了。外子哀伤过度,没过几年,也追随阿舅去了。”
“哎,可怜奴家连个一儿半女都没能给外子留下。这些年,奴家一人支撑着。可外人都说是奴家是个不祥之人,克死了阿舅和外子,也不愿意和奴家打交道。”
“如今,店也支撑不下去了,奴家想回到爹爹身边,可又没有办法回去。实在是无法再忍受这孤苦伶仃的日子了。所以,奴家才斗胆前来相求,只希望能给自己留一点念想罢了。”
妇人话未说完,便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小娘子,莫要再哭了。你也是个苦命人。某也不会做违背礼法的事。这样吧,待某到了京师之后,定会去寻访你的父亲,让他接你回去。你且宽心,莫要再有过多的想法。”
“不过,小娘子,眼下,终有瓜田李下之嫌。你还是请回吧。”说着,费秀才便催促着妇人离开。
妇人见状,倒也并未多言,只是将双手交叠于胸前,左手在外,右手虚握,对着费秀才轻点了一下头,随即便转身离去了。
送走妇人,费秀才如释重负般地合衣躺在床上,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长长的叹了口气,慢慢睡去。
天亮之后,费秀才向妇人辞行。临行之际,费秀才再三表示,待到自己抵达京师之后,定会去寻访妇人的父亲。
对于费秀才的这番话,妇人表现得异常平静,就好似昨夜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时光荏苒,数日之后,费秀才终于抵达了京师。他在城中寻得一处落脚之地,稍作安顿之后,便开始了自己在京师的生活。
一日,费秀才如往常一样前往书斋购置书籍。行至途中,路过某某里时,他突然想起了燕脂坡下那妇人曾经说过的话。于是乎,于是,心中一动,便掉头寻了过去。
这条里全是前店后院的坐商。看着费秀才打听,大伙儿都有些好奇,但也告诉了费秀才妇人的父亲家是哪处店铺。
来到妇人的父亲家门口,店里的人都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一个读书人跑过来。在问过费秀才之后,不一会儿,一个老头连鞋子都没穿好就从屋里奔了出来,瞧着门口站着的费秀才,老头道,“敢问可是费枢费郎君?”
“在下正是。敢问丈人是……”
“快请进快请进。”说着,老头就拉着费秀才进了屋。
坐定之后,老头一边让人烧水,一边和费秀才寒暄。“郎君,我前些日子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神仙对我说。‘你的女儿将失身于人,若不是遇上费秀才,只怕真的危险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对此事心存疑虑。今日郎君既然能寻上门来,想必是与此事有关。还请郎君说说是怎么回事。”
虽然不明白老头说的梦是什么意思。但见老头问起,费秀才便把自己进京赶考路过燕脂坡投宿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和老头说了一遍。
当费秀才讲述到自家女儿的阿舅和外子相继离世,只留下女儿独自一人艰难支撑时,老头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见自己话已带到,费秀才便起身向老头告辞。老头连忙止住哭声,颤巍巍地朝着费秀才拱手作揖,感激涕零地说道:“郎君啊,梦里的神仙说郎君将会是贵人,这肯定不会有假啊!”
听着老头的话,费秀才只是笑了笑,对老头奉上的谢仪也推辞了。“丈人,还是尽快将你女儿接回来吧。”说罢,便转身离去,显得格外淡然。
看着费秀才离去的身影,老头又回想了一下费秀才说的话,惊骇地发现自己做梦的时候与女儿寻上费秀才的时间竟完全靠的上!
老头来不及多想,随即叫过了自己的长子,让他去长安燕脂坡将妹妹接了回来,还重新为女儿寻了门亲事。
与此同时,费枢在京师埋头苦读,日夜不辍。第二年科考,便一举登科,此后,费枢的仕途一路高升,官至大夫,还做了巴东守。
一啄一饮莫非前定。按照古人的说词,“暗室欺心,神目如电;人间私语,天闻若雷。”那天晚上,若是费秀才动了凡心。想必耽搁的不不止是他的前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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