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李承胤离开京都的那天，是个灰蒙蒙的清晨。春日的暖意似乎还未完全驱散皇城根下的晨间料峭，风里带着湿漉漉的潮气。

他穿着一身靛蓝色劲装，布料摩擦着刚刚开始抽条、却依旧单薄的身躯。这些年的宫廷冷遇，一场几乎夺去性命的风雪高烧，似乎将这个少年骨子里最后一点属于皇子的骄矜与依赖都磨尽了。

站在宫门外，最后一次回望那重重叠叠、禁锢了他十余年的朱红宫墙，李承胤的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一片沉寂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戴舒桐骑着马，在不远处等着他，身边是十数名同样轻装简从的亲兵。她看着那个站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孤零零的少年，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李承胤轻轻一夹马腹，对着前方勒马等候的戴舒桐，吐出两个清晰的字：

“走吧。”

戴舒桐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马鞭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清脆的鞭响打破了京都清晨虚伪的宁静。

马蹄声嘚嘚，踏碎了过往。

此去南诏，山高水长，前路未知。

这一走，便是三个春秋。

三年，在历史长河中不过弹指一瞬，对于深宫中的某些人，或许也只是几次花开花落，几次宫宴更替。

起初，还有人会偶尔提起那位随女将军远赴南诏的四皇子，语气里多半带着几分轻慢与不解，或是些许猎奇的揣测。但春风吹几许，边关战报时好时坏，京都依旧繁华喧嚣，从前那个处境尴尬的四皇子，便如同投入湖中的一粒小石子，泛起几圈涟漪后，迅速沉底，再无人记起。

连明仁帝，似乎也渐渐淡忘了这个被他亲手推开、又自己选择远走的孩子。赏赐不再有，问候更是无从谈起。李承胤这个名字，在波谲云诡的朝堂和后宫之中，几乎成了一个模糊的符号，一个可以被忽略的存在。

唯有凤仪宫的王皇后，还会在夜深人静时，对着南方朦胧的星子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唯有已开府别居的常宁公主，会在收到南边来的新奇瓜果或香料时，怔怔地想起那个眼神执拗得令人心痛的弟弟。

然而，南诏的风，早已将那个困于深宫的少年，重塑成了另一番模样。

南诏的环境，与京都有着天壤之别。这里气候湿热，瘴疠横行，山峦叠嶂，丛林密布。初到时的不适，远超想象。蚊虫叮咬，水土不服，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军营里的生活，更是枯燥艰苦，与宫廷的奢华安逸判若云泥。

戴舒桐没有给他任何属于“皇子”的特权。她将他直接丢进了最普通的行伍之中，与那些出身贫寒、为了谋一条生路而拿起刀枪的士兵们同吃同住。他需要顶着毒辣的日头负重奔跑，在泥泞和暴雨中练习阵型，学着辨认各种有毒的植物和危险的地形，耳朵也要习惯战鼓的轰鸣与战场上歇斯底里的喊杀。

李承胤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他没有抱怨，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怯懦。过去在深宫中为了自保而磨砺出的隐忍和敏锐，在这里找到了另一种极致的发挥。

他的手心因为每日拉起数千次的弓弦，和每日挥动数千次的刀剑而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结成厚茧。南诏的烈日没有将他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均匀的小麦色，而是一直在晒伤开裂，单薄的身形在艰苦的训练和偶尔爆发的遭遇战中，逐渐变得挺拔，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在动作间隐约可见，属于少年的青涩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而危险的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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