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起初是捷报本身让人震惊。“四皇子李承胤”、“月夜突袭”、“阵斩巫蛮少将赫苏”，每一个词都足以在朝堂和民间引起轰动。人们津津乐道于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细节，“青鸢赴夜，刀眼割喉”之类的传说开始在市井间流传。

但很快，议论的焦点，不可抑制地转向了那支执行此次任务的、前所未有的精锐部队上。

“听说了吗？四皇子手下那支兵，全是娘们和哥儿！”

“真的假的？这……这成何体统！”

“嘿，可别小看，人家就是靠着这支‘娘子军’，把那个凶神赫苏的脑袋给摘了！”

“啧啧，真是奇闻……你说，那些女子哥儿在军营里，这……这风气……”

惊叹与敬佩，迅速被猎奇、质疑，甚至是一些隐晦的、带着风月色彩的揣测所覆盖。

民间的谈资总是倾向于香艳与离奇，一支由皇子和女子哥儿组成的队伍，无疑满足了他们对宫廷与军旅最旖旎也最荒唐的想象。

朝堂之上，暗流更为汹涌。

赞誉军功者有之，质疑皇子此举有伤风化、违背祖制者更有之。

皇帝握着那份捷报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目光深邃地、久久地凝视着奏报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李承胤。

原本几乎被遗忘的四皇子，以一种极其突兀和充满争议的方式，重新闯入了权力中心的视野，搅动了一池深水。

南诏大营内，李承胤对此尚无暇顾及。

重创巫蛮带来的是一系列繁琐的后续事务：安抚百姓、清点战利、修复防线，最紧迫的，是粮草补给的问题。连续作战和这次突袭行动，消耗巨大，后续的粮草却迟迟未到，军中已有隐忧。

这日，他正在军帐内对着粮草册子眉头紧锁，连日来的焦躁和压力让他的脾气如同一点即燃的干柴。

帐外传来下属的声音：“殿下，有人求见！”

李承胤头也没抬，想也不想，抓起手边一本厚重的兵书就朝着帐帘方向掷了过去，发出“啪”一声闷响，伴随着他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不见！”

帐外静默了一瞬。随即，那下属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殿下……是、是朝堂押送粮草的转运使大人到了……”

“转运使”三个字，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刺入李承胤被军务填满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

转运使，粮草来了。

下一刻，面前紧闭的帐帘“唰”一下被从外面掀开。

南诏炽热的阳光瞬间涌入，晃得他微微眯了下眼。光影交错间，他看见了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素雅而不失风骨的青色衣袍，身姿挺拔如松，静静地站在帐外。三年时光，似乎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丝毫风霜痕迹，反而更添了几分清逸出尘之气。容貌绝佳，丰神秀澈，朗朗如山上玉，明明如涧间泉，在这充斥着汗味、血味和尘土味的军营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耀眼。

顾岚亭。

李承胤握着毛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帐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人之间流动的、近乎凝滞的空气。

还是顾岚亭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微微颔首，声音清润，一如当年风雪中那声“四殿下”，比之当年似乎又多了几分沉稳：

“殿下。”

李承胤定了定神，压下心头那瞬间翻涌起来的、复杂难言的意外之欣，脸上迅速恢复了惯常的、近乎冷漠的平静。他放下笔，声音淡然，听不出什么情绪：

“原是你来，顾公子。”

而此刻，李承胤落在顾岚亭的眼中，却已是另一番天地。

顾岚亭还记得三年前，宣华殿外风雪中那个单薄如纸、昏迷不醒、仿佛一碰即碎的冰雪琉璃人儿。

而眼前之人，虽然面容尚存几分少年的轮廓，但那双曾经空洞带着悲意的眼睛，此刻却幽深如古井，蕴藏着锐利的锋芒与不容置疑的威仪。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凛然之气，那是历经生死、执掌权柄后自然沉淀下来的气场。即便坐在那里，也依旧挺直如松的背脊，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三年间，发生在对方身上的、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顾岚亭来时便已察觉，这盘踞南诏、位列四大神兵之一的青翼营，与京都附近那些暮气沉沉的军营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朝气与活力。

年轻的贵族子弟在此历练，贫苦出身的少年在此搏杀前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而又向上的力量。正如其名，青翼翔空，后起之秀亦可跻身强者之林。

戴舒桐，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那么，她一手带出来的人，又怎会是池中之物？

顾岚亭看着军案后那个神色淡漠中透着意外、已然初具搅动风云潜质的年轻皇子，心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眼前的李承胤，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撑起一把伞、给予片刻庇护的脆弱人儿了。

南诏的风，京都的云，在这一刻，于这简陋的军帐之内，无声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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