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大善
阿禾将杯中温茶饮尽，便站起了身。
“姑娘这就要走了？”龙四爷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下意识地开口挽留。
“嗯，”阿禾理了理衣袖，动作不急不缓，“还有章程要写。”
龙四爷一愣，连忙追问：“又有新的章程？”
阿禾脚步未停，已经走到了门口，声音平静地飘了过来，“是安顿灾民的章程。西边青屏山过来的流民，堵在城外不是个办法，天寒地冻，饿着肚子，早晚要闹出乱子。”
龙四爷闻言，心头一跳，三两步跟了上去，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
“姑娘，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些都是拖家带口的灾民，吃喝拉撒都是大问题！咱们府库里那点粮食，养活城里人已经是紧巴巴的了，再放几千张嘴进来，不出三天就得见底！依我看，不如派人将他们驱散，给些干粮，让他们去别处讨活路，也免得他们聚在城外，成了心腹大患。”
他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也是一个老江湖最实际的考量。
灾民就是流寇的预备役，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阿禾停下脚步，转过身，清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很平静，却像能看穿人心，看得龙四爷心里有些发毛。
“赶走他们？”阿禾轻声反问，“然后呢？让他们饿死在荒野，还是让他们走投无路，最终成为匪寇，再调过头来攻打我们？”
龙四爷顿时语塞。
“龙四爷，”阿禾的语气依旧平缓，“你觉得，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守住一个小小的洛川府吗？”
“难道不是吗？”龙四爷下意识地反问。
“当然不是。”阿禾摇了摇头，“洛川府太小了。我们要的，是让所有流离失所的人，都想到洛川府来。我们要让‘洛川’这两个字，在乱世之中，比金子还值钱。”
龙四爷倒吸一口凉气，他被阿禾这番话震得脑中嗡嗡作响。
让所有人都向往洛川府？
这是何等狂妄的念头！这已经不是割据一方，这简直是要自立为王！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禾仿佛没看到他脸上的震惊，继续说道：
“这些灾民不是累赘，相反他们是根基。有了人，洛川府才能真正活起来，才能继续壮大。”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城外那片冰冷的天地。
“现在来的只是小股流寇，凭我们新练的府卫，尚可一战。可将来呢？若是几千、上万的流寇围城，甚至是朝廷的军队打过来，我们又拿什么去挡？”
阿禾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龙四爷身上：
“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那一天做准备。所以，人，我们不仅要，还要越多越好……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
龙四爷彻底僵在了原地，手脚冰凉。
半晌，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流民应该如何安顿？”
“将流民里的青壮男子筛选出来，身强体健、无有劣迹的，可以编入预备府卫，或是投入城建，给钱给粮，让他们修缮城墙、开挖沟渠。有手艺的工匠，单独登记在册，另有用处。”
“妇孺老弱，则按户安置在城外腾出的庄子里，由女工统一管理。会做针线的，可以领活计；有力气的，可以进皂坊。如此一来，她们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为城里提供劳力。”
“这不是施舍，是雇佣。给他们活干，给他们饭吃，给他们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屋檐。想活下去的人，自然会拼了命地干活，拼了命地守住这份安稳。”
龙四爷呆呆地站着，阿禾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他活了半辈子，只懂得用刀子和拳头让人听话，何曾想过收拢人心还可以用这样的法子？
把一场足以颠覆城池的灾祸，轻而易举地就变成了一次扩充兵源、招揽人手的绝佳机会。
这哪里是什么章程，这分明是经天纬地之才！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那点江湖枭雄的手段，在这位姑娘面前，简直如同三岁小儿的把戏，不值一提。
那份不是滋味的感觉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敬畏与狂热。
他是在为一个不知深浅的少女做事，可这个少女，却在下一盘足以改天换地的棋。
她所谋划的，是一个足以颠覆天下的宏伟蓝图。
而他，已经身在这艘不知要驶向何方的巨船上，再也下不去了。
……
阿禾从龙府那厚重的大门里走出来，门外是活生生的人间烟火。
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街市上混杂着食物香气与人声的嘈杂。
阿禾拢了拢身上那件半旧的布袄，戴了遮住眉眼的厚绒帽子，迈步汇入了街面的人潮。
路边一个刚开张的肉包子铺，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老板的脸，却挡不住那扑鼻的肉香。
几个做完早活的码头力巴正围在那儿，一人手里捧着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大口咬下，满嘴流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满足。
不远处几个穿着统一学堂冬衣的女娃正叽叽喳喳地结伴而行，其中一个女孩儿怀里抱着本书，正有模有样地给同伴们念着什么，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阿禾的目光从这些鲜活的脸上一一扫过。
这就是她要的。
她所做的在外人看来或许是收买人心，是争权夺利。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里，能让更多人活下去，活得像个人，便是这世间最大的善。
这念头让她心中那因谋划而绷紧的弦，微微松弛下来。
她忽然想吃点甜的。
顺着记忆里的方向，她拐进一条小巷。
巷子尽头，有个不起眼的小摊子，一位老婆婆守着一只小小的木食盒，里面摆着切成菱形的桂花糕，莹白如玉，顶上撒着几点金黄的桂花。
这是洛川府里味道最正的一家，每日只做一板，卖完就收摊。
“婆婆，还有桂花糕吗？”阿禾走到摊前，轻声问道。
老婆婆抬起眼，冲她笑了笑：“就剩最后一份了。”
“那麻烦您……”
可就在此时，一道清越温润的男子声音与阿禾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店家，一份桂花糕，劳烦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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