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0章 山川之忧

时光荏苒，转眼便到了2007年8月。

盛夏的京城酷热难当，但张卫东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紧迫感，比这暑气更加灼人。

理事会的工作虽千头万绪，但他始终没有放下对那个潜在巨灾的担忧。

纸上谈兵终觉浅，他深知，必须亲赴现场，用脚步丈量，才能找到破局的关键。

他以“基石计划理事会应急科技项目前期实地调研与数据验证”为名，亲自挑选了九名成员——包括地质结构、地震监测、岩土工程、通信保障等领域的专家，以及负责安全和后勤的赵永志等人，组成了一支精干的十人科考队。

两辆性能可靠的越野皮卡，载着必要的监测装备、卫星通讯设备和野外生存物资，悄然驶离京城，向着记忆中的重灾区——川江省进发。

一路上，张卫东的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凝视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

他的眼神锐利而专注，仿佛要将每一座山峦、每一条河流的形态都刻印在脑海里。

只有他这个真正知晓那场灾难惨烈结局的人，才明白此行的意义何其重大——他决不能让上一世近七万人遇难、近两万人失踪、近四十万人受伤的悲剧，在这一世重演！

当车队真正驶入川江境内，张卫东对“地形复杂，海拔变化巨大”的描述有了更直观、更震撼的感受。

巍峨的群山连绵起伏，深邃的峡谷切割大地，湍急的江水在谷底咆哮奔腾。

城镇和村庄往往依山傍水而建，有的甚至像是镶嵌在陡峭山坡上。

壮丽的风光背后，潜藏着巨大的风险。

“书记，您看，”随队的地质专家李教授指着远处一片山体，“那种坡积物和岩层结构，在强震作用下极易发生大规模滑坡和崩塌。而下面的河道一旦被堵塞，形成堰塞湖，后果不堪设想。”

张卫东默默点头，心情愈发沉重。

他根据记忆，引导科考队重点考察了那几个后来遭受灭顶之灾的区县。

越是深入，他越是清晰地意识到预防工作的难度之大，超乎想象。

仅仅是在川江一省，受重灾影响的区县就多达三十余个，地域广阔，地质条件各异。

人口分布、建筑质量、交通状况、救援通道……每一个因素都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他看到一个建立在古滑坡体上的小镇，看到那些抗震标准不明的老旧房屋，看到一旦主干道被毁即成孤岛的村落……

以一个科协副主席的身份，他如何能推动如此范围、如此力度的防范措施真正落实到位？

发布一个预警或许相对容易，但要让数十个县市、数百万人在预警下有效避险、减少伤亡，需要的是整个行政体系、救援力量和社会动员能力的协同运作.

而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技术部门负责人的职权范围。

在一个名为新秀的镇子，张卫东站在镇外的高地上，俯瞰着依山而建的民居，眉头紧锁。

镇中学的几栋教学楼外观陈旧，在他模糊的记忆碎片中，这里似乎是伤亡极其惨重的地方之一。

“李教授，像这样的砖混结构建筑，如果没有经过抗震加固，能抗住几级地震？”张卫东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教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很难说，但根据规范和历史震害经验，这类建筑在烈度八度以上区域就几乎不存在了。而根据我们的初步评估，这个区域一旦发生强震，烈度很可能超过九度，甚至更高……”

张卫东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不仅仅是学校，沿途看到的许多公共建筑、民居，都存在类似的问题。

抗震设防标准的提升和现有建筑的加固，是一个浩大且需要时间和巨额投入的工程，绝非一朝一夕能完成。

但是，张卫东的心中，却有另外一个算盘。

与其灾后重建，那还不如提前推倒！

而且，这样还直接避免了人员的伤亡！

一个多月的野外考察，风餐露宿，异常艰辛。

张卫东和队员们一起攀爬陡坡，探查地质隐患点，走访当地老乡，听取他们对环境变化的细微观察。

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数据、现象、访谈内容以及他自己的思考与分析。

有时，他会独自一人对着险峻的山势发呆，脑海中模拟着地动山摇时的恐怖场景，以及……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跑赢那决定生死存亡的几十秒。

回到京城，张卫东顾不上洗去一路风尘，立刻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

他根据这一个多月的实地考察笔记，结合已有的地质资料和“基石计划”应急中心前期监测数据，开始伏案疾书，整理撰写一份极其详尽的调查报告。

这份报告，已不仅仅是最初设想的项目建议书。

它系统性地论证了考察区域，特别是那几个关键断裂带附近，在未来一至三年内发生强烈地震并引发严重次生地质灾害的极高风险。

报告不仅引用了大量的科学数据和实地观测证据，还深刻剖析了当地城镇建筑抗震能力、生命线工程脆弱性、应急避难体系缺失、救援力量投送难度等诸多现实问题，明确指出现有防灾减灾体系在面对如此量级灾害时的不足与巨大挑战。

报告的措辞严谨，逻辑清晰，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忧患意识与紧迫感，力透纸背。

赵永志看着办公桌上那摞日渐增厚的报告文稿，以及张卫东眼中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凝重，忍不住劝道：“书记，这份报告……分量太重了。您这是打算直接呈报给大长老吗？”

张卫东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办公室的窗户，望向远方天际沉沉的暮色。

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

“这份报告，当然要送呈首长阅览。但这还不够……”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报告封面，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深邃，“要让预警不被束之高阁，要让防范真正落到实处，需要更强大的推动力和更周密的布局。我准备这份报告，可不只是为了让大长老看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用这份报告，清晰地告诉首长，也告诉所有应该知道的人——如果我们现在不采取超越常规的行动，未来，我们可能面临的不仅仅是一场自然灾害，更是一场……令山河变色、让举国同悲的劫难。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穷尽一切可能，将这场劫难的代价，降到最低。”

他要让大长老明白，将来就算是他的科研团队，有了预警严重地质灾难的能力，那么，什么样的管理措施，才能让有效的防范措施全部落实到位？

张卫东这趟考察，既要找到具体的防范措施，更是为了揭示落实这些措施所面临的系统性难题和所需的顶层决断。

这份报告，将是他推动下一阶段更宏大布局的基石，也是他试图扭转命运轨迹的第一次全力叩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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