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1章 悬顶之剑

回到京城的张卫东，表面上重新投入了科协千头万绪的日常工作。

理事会成立后的诸多项目需要推进，各专业委员会的工作需要协调，还有与国家部委的对接、国际科技合作的洽谈……

他的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几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那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

每天深夜处理完公务，他都会打开加密邮箱，查看赵永志从川江发回的日报——工程进展、监理汇报、异常情况、各方动态……事无巨细，他都要过目。

“书记，今天巡查了七个工地，总体进度正常。但三号标段混凝土配比有轻微偏差，已责令返工。”

“四号标段发现钢筋捆扎间距不符合设计要求，监理当场叫停，项目经理已被更换。”

“区建设局新派来的现场代表工作认真，但似乎对某些‘惯例’还不熟悉，需要观察。”

看着这些汇报，张卫东的心情复杂。

一方面，他欣慰于整顿立竿见影的效果；另一方面，他深知人性的顽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时的震慑能维持多久？

更何况，王玉平那条线还没斩断。那条老狐狸虽然暂时收敛，但绝不会善罢甘休。

“永志，”在一次加密通话中，张卫东叮嘱，“不要只盯着明面上的施工。材料采购、检测报告、验收程序……这些环节都可能被动手脚。我们的对手不是蠢货，吃过一次亏，下次会更隐蔽。”

“明白。”赵永志在电话那头回答，“我已经调整了监督策略，明暗结合。明面上，监理团队二十四小时轮班；暗地里，我从京城请了专业的工程审计和材料检测团队，以‘第三方技术支持’名义进驻，不通过地方任何部门，直接向我汇报。”

“很好。”张卫东赞许道，“记住，你不是去当监工的，是去建立一套他们钻不了空子的制度。要让所有人都明白，在这项工程上搞小动作，成本高到他们承受不起。”

……

锦绣区，赵永志下榻的酒店套房几乎成了临时指挥部。

客厅的墙壁上挂满了工程进度图、监理排班表、材料检测流程；书桌上堆着厚厚的施工规范、抗震设计标准；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实时显示着几个重点工地的监控画面。

他制定的监督方案细致到近乎苛刻：

所有进场材料必须经过“三方见证取样”——施工方、监理方、他带来的第三方检测团队同时在场，样品一式三份，分别送检。

任何一份检测报告不合格，整批材料作废。

关键工序必须“影像留痕”——从钢筋捆扎到混凝土浇筑，全程录像，时间戳不可更改。

录像资料每日备份，一式两份，一份存当地，一份加密传回京城。

监理人员实行“交叉轮岗”——每三天调换一次负责工地，防止与施工方形成“默契”。

更狠的是，赵永志引入了“连坐机制”——一个标段出问题，不仅追究直接责任方，上游材料供应商、设计复核单位、甚至推荐该施工队伍的相关部门，都要接受调查。

“赵秘，这是不是太严了？”一位当地派来配合工作的干部私下嘀咕，“照这个标准，工期恐怕……”

“工期再紧，紧得过孩子们的命吗？”赵永志头也不抬，继续审阅着当日的检测报告，“如果觉得严，可以退出。但我把话放在这儿——谁敢在这个工程上打折扣，我就让谁一辈子记住这个教训。”

他的话很快传开了。

工地上，施工人员私下里都管赵永志叫“赵阎王”。

监理下达指令时，常会补上一句：“这是赵秘要求的。”于是再顽固的包工头也会收敛几分。

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确实悬在了每个人头顶。

……

但赵永志清楚，明面上的严管只能治标。

那些真正的大鱼，往往藏在深水区。

他启动了张卫东提供的调查资源——从省纪委的内线到审计系统的专业力量，从税务部门的协查到银行系统的流水追踪……

多条线同时启动，目标直指王玉平及其关联人员。

调查在极度保密中进行。

所有信息单向流动，参与人员互不知晓彼此任务，最终报告只汇集到赵永志一人手中。

一个星期后，当赵永志打开加密文件夹，看到那一份份调查结果时，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份报告关于王玉平儿子的海外资产——在加拿大温哥华、米国洛杉矶两地，以信托基金名义持有的房产总价值超过两千万美元；其就读常春藤名校期间，每年开销高达五十万美元，资金来源均为境外不明账户。

第二份报告关于王玉平配偶及亲属经商情况——其妻弟控股的三家公司，在王玉平分管教育、卫生系统期间，累计中标政府项目四十七个，合同总金额八点六亿元。其中三十一个项目存在围标、串标嫌疑，十六个项目验收报告与实际工程量严重不符。

第三份报告更触目惊心——王玉平在担任地方市委书记期间，主导的“教育信息化一期工程”，预算三点二亿元。审计发现，实际采购设备市价仅一点一亿元，差额资金通过虚构培训费、服务费等方式套取。该工程承建方，正是宏远建筑的关联企业。

第四份、第五份……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这已经不只是一个副省长包庇亲戚的问题，而是一个系统性、塌方式的腐败网络。

王玉平不过是这个网络中的一个节点，但透过他，能扯出一整张利益输送的大网。

赵永志坐在电脑前，久久无言。

窗外夜色深沉，锦绣区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

那些灯火下，有正在加班加点的工地，有盼着新校舍的孩子们，也有……或许正在密谋反击的某些人。

他拿起那部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了京城的号码。

“书记，是我。”赵永志的声音有些沙哑，“调查结果出来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电话那头，张卫东静静听着赵永志的汇报，没有打断。

直到赵永志说完，电话里沉默了片刻。

“证据扎实吗？”张卫东问。

“非常扎实。银行流水、合同文本、审计底稿、证人证言……形成了完整链条。特别是教育信息化那个项目，只要深挖，就是铁案。”赵永志肯定道。

“好。”张卫东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把这些材料，整理成一份详实的报告，直接交给戴青松书记。”

赵永志怔了一下：“我们……不亲自插手？”

“不插手。”张卫东说得斩钉截铁，“我们的任务是确保校舍安全，不是查办贪官。把证据交给该负责的人，让他们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如果连这么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川江省委还处理不了，那这个省的领导班子，上面就需要重新考量了。”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永志，你要记住——我们做这些，不是为了扳倒谁，是为了扫清障碍，让孩子们能安全地上学。现在障碍已经清楚了，就该让该负责的人去清除。”

“我明白了。”赵永志重重点头，“那王玉平那边……”

“戴书记看到这些材料，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张卫东说，“你现在要把所有精力，都盯在工地上。王玉平倒不倒、什么时候倒，不影响你的核心任务——我要的是明年四月底，所有校舍都达到抗震设防标准，一栋都不能少，一栋都不能差！”

“是！”赵永志挺直腰板，“书记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挂断电话，赵永志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工地上彻夜不熄的灯光。

混凝土搅拌车的轰鸣声隐约传来，那是新地基在浇筑的声音。

转身回到书桌前，他开始整理那份将要交给戴青松的报告。

连同王大海派人绑架监理人员老周妻儿，犯罪嫌疑人被王玉平强行要求释放的情况一并写进了里面。

每一页证据，他都仔细核对；每一个结论，他都反复推敲。

这份报告不仅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更要让看到的人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分量——这不仅是几个贪官的罪证，更是成千上万孩子生命安全的保障。

凌晨三点，报告最终完成。

他合衣在床上睡了一觉。

天刚蒙蒙亮，赵永志便驱车前往省委招待所——戴青松书记八点之前就要前往下一个市州检查工作。

敲开房门时，戴青松显然还没睡，眼中带着血丝，桌上摊开着文件。

“赵秘书？这么早……”戴青松有些意外。

“戴书记，抱歉打扰您休息。”赵永志将厚厚的文件袋放在桌上，“这是张主席让我转交给您的。关于王玉平副省长，以及相关问题的调查材料。”

戴青松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他接过文件袋，没有立即打开，而是看着赵永志：“张主席有什么指示？”

“张主席说，我们的任务是确保校舍安全。其他的，相信川江省委能处理好。”赵永志回答得不卑不亢，“他还让我转告您——孩子们等不起。”

戴青松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打开文件袋，抽出第一份报告。

只看了几页，他的脸色就从凝重变为铁青，又从铁青变为惨白。

“这……这些都是真的？”戴青松的声音有些发颤。

“每一份材料都经得起核查。”赵永志平静地说，“张主席希望，这些材料能帮助川江省清除害群之马，还校舍改造工程一个清朗的环境。”

戴青松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良久不语。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

终于，戴青松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血红。

那不是疲惫，是愤怒，是耻辱，更是决绝。

“赵秘书，”他的声音嘶哑却坚定，“请转告张主席——川江省委，绝不会辜负他的信任，更不会辜负全省人民的期望！这份材料，我会亲自处理。该承担的责任，我绝不推卸；该清除的毒瘤，我绝不手软！”

赵永志点点头，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

接下来的风暴，已经在悄然酝酿。

回到酒店时，还不到六点半。

赵永志没有休息，而是换了身衣服，直接驱车前往最近的工地——今天第一批主体钢筋要进场，他必须亲自在场。

工地上，工人们已经开始忙碌。

看到赵永志的车，监理老周快步迎上来。

“赵秘，您怎么又来了？昨晚不是……”

“睡不着。”赵永志摆摆手，走向材料堆放区，“今天进场的钢筋，取样了吗？”

“取了，三方都在场。”老周递上取样记录，“已经送检，结果下午出来。”

赵永志蹲下身，用手摸了摸那些冰冷的螺纹钢。

直径16毫米，符合设计要求；表面无锈蚀，无裂纹；出厂标签、合格证齐全。

他站起身，环视着渐渐亮起来的工地。

混凝土泵车在轰鸣，塔吊在转动，工人们在高架上忙碌。

远处，小镇的轮廓在晨雾中逐渐清晰，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在这片土地上，一场关乎良心、关乎责任、关乎生命的工程，正在每一个细节中扎实推进。

赵永志深深吸了一口锦绣山区清晨微凉的空气。

他知道，悬在每个人头顶的那把剑，不仅要锋利，更要持久。

而他的任务，就是确保这把剑——永不生锈，永不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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