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0章

没人会相信这种比分，直到黑雨停下，海面像一整块失去体温的铁，才显出它冷酷的算术：数百万的人声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风、浪、金属、与远方沉闷得像心病的雷。

一开始，战场还像课本：编队、火控、交叉掩护、空中压制；频道里是干净的口令，时间被切成一秒一节的格。然后，秩序被一种古老而陌生的算法拆解龙群并不正面硬顶，它们像潮汐，先以守护巨龙为锚，在海沟与浪峰之间布下环形涌流，把舰列拖拽到彼此火线的盲区；中段的娜迦军团潜至船腹，将“水”本身当作武器，扭断推进、掀翻补给；空中，覆鳞的飞龙以俯冲剪切雷达波束，像剪断神经的一把剪刀。人的眼睛还能看见炮火，但“看不见”的部分导航、联络、坐标被一寸寸拔掉了根。

从某一时刻起，频道里再无整句命令，只有呼吸、短促的吼、和被电磁撕裂的噪声。一个分队在浪谷里消失，第二个分队正准备接替，浪峰掩来，连影子也不剩。外骨骼的伺服在暴雨中尖叫，钢索像断裂的琴弦乱弹，飞溅的火星被雨滴压灭，换来更深的暗。

吴雪被按在接应舰内舱，穿着未完全卸下的机甲，指尖还在抖。他从舷窗缝里看见战线崩落的形状——不是一条线被切断，而是整片钢之森林被连根拔起，树冠在黑水里缓缓翻转。远端一艘两万吨级的舰体倾斜，甲板上的灯火像星落海面，随后整个巨物侧身沉去，海水吞咽时，只留下一个漩涡，像一只瞳孔缓缓收缩。

空中支援尝试用火力把时间“买回来”。轰击无人机群把白昼拉到风暴顶端，炸点连缀成一串串短命的星座。可飞龙群在火海边缘切入，像黑色的逗号，在光的句子里改动语法。坠毁的机体拖出长长的尾焰，重重砸入海，水花像白色的墓碑一座座竖起又倒下。

海军陆战队的突击舱门在各处打开，人从钢铁的裂缝里涌出，背着补给、抱着伤员、托着仍然发烫的武器。有人把战术手套摘掉，赤手抱起被卡在舷梯下的同袍；有人在雨幕里寻着呼号，张了口，却只吐出一串被风带走的气。战斗并非没有反击近距迫炮撕开过娜迦的阵形，白色电弧剥离过飞龙的翼膜，锋利的钢刃敲碎过龙侍的面甲——但每一次成功都像从奔流的洪水里捞到一块石头，脚刚落稳，下一股浪已到胸口。

最残忍之处在“静”。某个断层之后，海面大片地安静下来。风仍在吹，雨仍在下，雷也在远处翻滚，但人声像被黑布盖住。吴雪第一次意识到“空无”不是哲学里的词，而是能拍在脸上的实物：喊不应，呼号不回，频道里只有白噪，像无数沙粒在耳膜上磨。他想起“色即是空”，这句被他背过千遍的句子忽地长出重量——空不是虚，而是满；满到看不见色，满到把色挤碎。

接应舰左舷抛下救援网，拖带器一点点把海里的影子捞上来。外骨骼成了空壳，舱缝里灌满海水，表面粘着藻和盐；臂甲上有抓痕，是龙侍的器刃留下的直线；护目镜里有雾，有某种干涸的盐痕，像两道风干的雨。有人用力敲击装甲，试图唤醒里面的人，敲到指节发青，最后只从舱缝里滚出一枚被体温烫热过的识别牌，贴在甲板上冷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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