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罗香喑（一）

“所以少奶奶您是故意近来一直克扣吴妈吃穿用度，又让我放出消息诱得她存了外心？”莲雾试图将着桃良编织出来的这张缜密细腻的网抽丝剥茧，发觉一切原由竟要从小半个月前究起。

桃良对镜而坐，望着镜子内——或者说欣赏着镜子内，这张生得姣好的面庞虽不似陈书彤英气逼人；不似张毓蓉风流妩媚；却胜在生就带一股稚气，因而也就有极具欺骗性。是造物主赐予她的浑然天成的一副面具，顶着这么一张面具，只肖眉心颦蹙，从溜圆的黑漆漆眸子里漫出两行清泪，便成了经了雨打后挂着水珠儿的玉兰花，令人忍不住去怜惜。

以至于半个时辰前，陈老爷太太等人在祠堂对吴妈兴师问罪时，当吴妈蓬头垢面地指着桃良，咬牙切齿说出那句，都是因为她！二少奶奶不让我活了。

桃良只是摆出这幅惶恐怯懦的模样俶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地扯着陈太太的一片衣摆：“太太，这是从何说起啊？我知晓吴妈原是太太的人，又从小便跟在二少爷伺候，上上下下的人也权将她当屋里的半个主子敬重着，可也不知怎就生了这事端”，说着窸窸窣窣地哭起来，“想来还是我们待吴妈又不周到的地方，才让她生了心思去别出做活。”

陈老爷和大太太立即便不假思索地信了她。最终的结果尚不明了，刘家已让人传话说这桩婚事再也不提，同陈家的生意也是好聚好散，陈老爷已让人从库房挑几样珍稀的文玩和药材，预备明儿一早就去刘家赔罪。不过吴妈已经是被下了命令让连夜收拾东西滚蛋的。

桃良仔细端详着镜子，先是觉得陌生，可她逐渐从那双如墨黑眸中看到了亲切的、从别人的践踏之下爬出来的自个。怎么没早一些发现自己这天生的武器呢？桃良轻笑。

“正是如此。那老东西成日口头挂着的都是她早先在太太跟前伺候时如何风光，陡一下子吃穿用度连末等娘姨都不如，再加上月钱一少供不上她那蠢虫男人和儿子去抽大烟，回去少不得拳打脚踢。经这么些折腾她早就已是半疯癫，再经你那么一‘点拨’，她更是觉得自己只有这最后一个希望了，自然是像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似得。”她听到了来自涅槃后那个自己的冷冽声音如是说。

莲雾闻言为她篦头的手一滞，只听桃良又问，“对了，打听到没有？四太太怎么忽地离席了？可是身子不舒坦？”

便将手中那柄犀牛角梳子放在妆台上，回道：“去打听的丫头回话了，说四太太回去后就房里闷着，也不让人进去，连素来亲近的云香也赶了出去。不过也没听说叫大夫，想来不是身子不爽利。四太太……”险些脱口而出“四太太一向性子古怪”，见桃良一个眼神眄过来，堪堪将话头一转，“四太太许是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场子，回去养神儿呢。您若不放心明日去看看就是了。”

对方淡淡“嗯”了一声，对她说让她也早点歇着，穿着寝衣的纤纤细影便往床榻上去了。经了这么一天的折腾奔走，莲雾亦早已浑身疲乏，欠身将灯一关，便往丫鬟房去了。她半个身子退到门外。远远瞧着已背对着她躺在床榻的桃良，她眼中泛起一丝光天化日里看见兔子变成狼那般的惊惧，继而转念一想，既主子肯同自己说吴妈这事儿，那定是将她当作心腹的。只要自己不触及她逆鳞，这等隐私手段便用不到自己身上。退一万步说，若哪日真到了主仆反目，左右桃良上头还有太太老爷，就算将她做的事全盘抖出去，上头的主子也总能给自己一条活路。如此一想，一颗不安的心也便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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