叵回环（一）

桃良尚因外头的明亮与屋内的昏暗带来的反差而一阵眼花，堂屋里头的人却已看清了来人是她，当即扑过来冲着她的脸颊便是狠狠一掌，桃良被打得偏过头去，只听对方尖声骂道，“还有你，都是你个贱种子，要不是你没管好下人，我怎会当众出洋相！又怎么会嫁给那个瘸子？！”

这声音尖锐嘶哑，如用指间划挠玻璃那般刺耳难听，桃良却也辨出了对方正是三小姐陈书彤。堂会一出闹剧后，陈、刘两家的交情一度彻底走到了头。刘家一怒之下断了给陈家的桑蚕供应且不必说，更要命的是，如今金陵商会会长乃是刘老爷亲侄儿，又同洋人交往甚密，这么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是生意场上早已一落千丈的陈家万万惹不起的。因而事出后，陈老爷顾不得自己的颜面，屡次前去刘家求和。

刘家虽说有着万贯家财，又商权在握，奈何儿子是个瘸子，还是个流连风月场的纨绔，以至刘家两口子对这个儿子的婚姻大事颇为发愁，好容易同陈家口头议了婚，陈家小姐却又那么瞧不上自己的宝贝儿子，当众捉人是瘸子这个痛处来骂。

要说刘老爷当众矢口否认婚约，是存了心要悔婚其实也不尽然。一个有相貌又有些才学、出身能当户对却又不得宠的儿媳，正是刘家所需要的——有相貌有才学则拿的出“手”，上得了台面；出身门当户对，能带来利益，却又不被家里疼爱，能哪怕在刘家受了委屈，也没有后盾可以倚仗，日后成了婚，刘少爷依旧可以安心当个纨绔子弟，不必担心岳家来替女儿出头。

某种程度上来说，气愤之余，清醒下来的刘老爷甚至会“感谢”堂会的那场闹剧。大户门第择选媳妇是格外注重姑娘家言行体统的，陈书彤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当众妄议自己婚事毫不避讳，已失了体面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陈刘两家的婚事早已穿得有些风声，刘老爷当众下了陈老爷的脸，无异于当众退婚——一个失了体面又被当众退婚的女子，有哪个大户人家愿意再上门去提亲求娶？

以刘老爷对陈兴的了解，他是万万不会允许耗费了十几年的时间、钱财培养出来的一个“筹码”就此作废的。他们都是生意人，生意人之间自有自己的一套“手段”。正如买卖总要讨价压价，刘家就是打得这主意，等着陈兴上门求和，顺势“压价”，再从中抠些利，这便是刘家对于这门婚事的“商道”。

陈兴虽愤懑满胸，却也忧心在陈书彤身上的一切“投资”都尽数赔本，便应了刘家的要求，除了常规陪嫁外，还将陈家绸缎庄的两处分店转手给了刘家。如此一来，这桩婚事才算彻底板上钉钉。

陈书彤原就千般不情愿嫁给一个瘸子，新婚当夜刘少爷的一众狐朋狗友闹洞房，一群人酒劲上脑，竟要守在窗外“听房”①在二太太骄纵之下长大的陈书彤一向是小姐脾气，哪里受得了这般轻薄？当即摔了盖头将这些人怒骂了一番。刘少爷见新妇竟当着自己朋友的面给自己难堪，更是气得转头就走，甩下新娘与一群纨绔又去会馆玩乐了一夜，次日晌午才回来。

两口子积怨越来越深，刘家太太起先也象征性将儿子骂几句，奈何陈书彤爆碳似的脾气，三天两头便同刘少爷吵架，然后就来刘太太跟前哭闹，久而久之刘太太也不胜其烦，自己是想娶了媳妇是来伺候自己的，不是娶回来给自己惹烦的，况且陈书彤不过一个小老婆养的丫头，有什么脸妄想骑到自己儿子头上来？于是便一改先前的态度，对陈书彤冷眼相待。这么一来，陈书彤怨气无处发泄，便三天两头回娘家找二太太闹一场。

今日竟直接强拉了二太太来堂屋，言说要等陈老爷回来给自己做主让自己离婚，真巧见一副看热闹嘴脸的三太太拉了桃良一道来，便将怒火撒到了桃良身上。

①听房，也称“听窗”在新房外听新婚夫妇房事，婚闹陋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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