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书楼 > 代晋 > 第一四三五章 勃勃(二合一)

第一四三五章 勃勃(二合一)


  二月中,司马德宗一行启程回京。刘裕率众将领于寻阳码头相送,司马德宗率领文武官员登上缴获的荆州战船,浩浩荡荡沿着大江直奔京城。

  在此之前,王谧已率一万五干中军先行回到京城。这自然是刘裕的要求。刘裕要他提前回京看看东府军是否真的已经撤离,刘裕有些担心李徽玩手段,所以让王谧早做探查,以免上当。

  王谧探查的结果是,东府军已于二月初陆续撤回徐州,除了京口有两万兵马驻扎之外,包括姑塾之地在内的京畿乃至周边地区已经全部撤空。京城只有谢琰率领的一万余中军驻守。

  李徽确实是信守承诺撤离了,这让刘裕窃以为喜。他认为自己的计划是成功的,利用司马德宗作为工具,确实可以钳制李徽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包括刘毅诸葛长民以及自己的两个弟弟都很疑惑,为何李徽拥有强大的实力,却肯乖乖的听从摆布,而不是翻脸进攻。刘裕并没有给他们详细的回答,有些事只有刘裕自己心里明白。

  譬如李徽这个人,在刘裕看来,虽然能力卓越,但是也有巨大的弱点。拥有实力却不善于运用,只满足于偏安一隅而不肯进取,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他或许是个好的地方霸主,但却难成大业。

  这一点其实刘裕在徐州的时候便已经这么认为了。当初刘裕便早就认为李徽可以趁着天下大乱自立了,但是李徽却死活不肯。自己提过几次,却被李徽冷言拒绝,搞得自己一肚子气。也正因如此,刘裕认为李徽嫉贤妒能难成大器,终究生出了叛离之心。跟着李徽,没有任何的前途。无论是个人还是徐州,都难有发展。

  经过细细的思考和判断,刘裕心里其实对李徽有了一套评价的体系。他断定通过司马德宗能够要挟李徽,便是基于这套体系评价之后得到的结论。他料定李徽不会翻脸,不是因为李徽没有实力这么做,而是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意愿。

  事实证明,李徽确实如自己所料的那般做了。只不过,李徽确实有些手段,他让谢琰组建中军留在京城,掌握军政权力,这是个高明的做法。自己也正是这么做的,那是因为自己暂无挑战和激怒李徽的实力,所以被迫如此。若是易地而处,自己绝不会和李徽一样妥协。实力便是一切,实力碾压对手,还谈什么仁义。

  李徽此举的可笑之处便在于,他既想要掌控朝政,却又要做出妥协的行为。这让人觉得他其实很愚蠢。他以为这样可以控制朝政,但其实,这却是自己最想要的结果。

  那王谧是一年前为自己所用的。一年前,自己收拢江州各郡的时候,王谧是建安郡的郡丞。当自己知道他是琅琊王氏的子弟,且是王导的孙子的时候,自己便知道他将来必有大用。于是刘裕刻意同他交好,将他召为军中司马,和他多方接洽交好,赠予珠宝美妾,引为座上之宾。此番推他出来,让他一步登天,王谧更是感恩戴德。

  王谧便是自己在京城公开的棋子,而且是绝对受自己控制的棋子,因为王谧的两个儿子留在豫章军,就在自己身边为将。这可不是刘裕提出来的,而是王谧提出来的。当刘裕提出要举荐他为中书令,领中护军的想法后,王谧便主动的提出了这件事。双方心照不宣,刘裕提供机会,王谧以子为质表明效忠之意,一拍即合。

  有王谧在京城,刘裕可以抓着这根线,随时实现自己所希望做到的事情。

  当然,最大的一张牌还是司马德宗。司马德宗现在认定自己是拯救他的人,和李徽一样,甚至比李徽更忠心。这才是自己最赖以凭借的一张牌。

  不得不说,让司马德宗回京是冒险的,很可能会失去对司马德宗的掌控。但刘裕知道,自己不得不冒这个险。如果自己羁留司马德宗,很快便会风评扭转,那么李徽便可名正言顺的率军来攻。所以他不能给李徽机会。

  不过,刘裕可不会允许自己失去这张牌。所以他做了多方的准备。除了王谧这根线之外,刘裕做了更多的安排。

  首先,司马德宗身边的禁卫兵马全部是刘裕安排的豫章军中人员,掌控司马德宗的一切行动和身边的各种情形,甚至掌控司马德宗的生死。

  其次便是朝中官员。司马德宗在豫章之时,大量官员大族前来觐见,恭贺司马德宗复位,道贺大晋社稷重立。而刘裕便让司马德宗在豫章便任命朝廷官员,运转新朝廷。大量的官员被任命,包括三省所属的大量高级官员。

  哪些人员,十之八九是刘裕点头举荐的。包括尚书省的几名尚书,左右仆射乃至下边的人员。中书省的侍郎和舍人。门下省的一些官员。

  虽非全部重要官职,但起码有一半以上都是刘裕举荐的人。这些人都是见了刘裕之后,得到了刘裕的赏识,表达了效忠之意,才得到了任命。

  可笑的是,李徽是尚书令,他的尚书省之下的大量主官都是自己人。他这个尚书令只是个摆设而已。

  通过官员的安插任命,整个新朝廷里的主要官职中,起码五成都是自己的人。自己已经织就了一张巨大的网,将司马德宗掌控的同时,也将保证朝廷之后的政策向自己有利的地方倾斜。

  而可笑的是,李徽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他还以为通过谢琰谢汪这些少数的官员大族便可分庭抗礼,便可对自己进行限制。这实在是有些幼稚。

  当然了,刘裕对目前的实力对比有着清醒的认识,他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去激怒李徽。他会小心翼翼的把持着那个度,让李徽感到不舒服,让自己有利,但同时也不会让李徽抓狂翻脸掀桌子。趁着这样的机会,他要大力的发展自己的实力,提升自己的声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等待机会,等待局面的逆转。

  以前,刘裕想到李徽,心里头都有一些发毛。但不知从何时起,刘裕不在如此。而且眼下这和李徽斗智斗勇的事,不再变得可怕,反倒还颇有趣味了。就像是和一个棋力高深的绝顶高手下棋,越是博弈复杂,便越是趣味盎然。

  二月二十三,司马德宗率文武官员抵达姑塾,从姑塾码头上岸。谢琰谢汪等京城官员百余人前往姑塾相迎,场面颇为弘大。

  司马德宗很是高兴,对群臣多加勉励褒奖。在姑塾歇息一日,次日启程,午后时分抵达建康。

  进入建康城的时候,司马德宗掩面流涕,激动不已。看到长街上熙攘的百姓拥挤相迎的场面,司马德宗更是说不出的激动和感慨。从他即位开始,便是个十足的傀儡,胆战心惊的以求自保,甚至不惜装傻充愣,忍受许多讥讽和嘲笑。

  他挨过司马道子的巴掌,受过桓玄当面的辱骂,当年被王绪等人玩弄欺骗,被迫屈辱的写下禅让诏书。从皇帝之位上下来,俯首如喽啰。现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重新回到了京城,重新成为大晋之主。其中滋味,只有他自知,怎不心生感慨。

  次日上午,隆重的登基典礼举行。虽然在寻阳已经登基过一次了,但那一次太仓促。坐上宝座的那一刻,司马德宗浑身轻松,连骨头都是酥的。他从没感受过这宝座是如此的舒适,坐上去是如此的舒坦。

  司马德宗发布诏书,改元义熙,遇事道义尚在,天地光明之意。同时大赦天下,嘉奖有功之臣。之前各种任命,此刻以正式诏书的名义昭告天下。

  随后,司马德宗发布安民诏书,告于天下。诏书言道:“大晋社稷,屡遭逆贼觊觎,磨难深重。先有道子弑君谋位,后有桓贼窃国夺主。祖宗社稷,风雨飘摇。天下百姓,莫不失所。征伐攻占,血流成河。百姓困苦,十室九空,死难者无数。朕蒙羞受辱,放逐于外,社稷蒙尘,遍地腥膻。幸有忠臣良将,起兵于危难之中,匡扶社稷之危,挽狂澜于既倒。尤以李徽、刘裕二人居功至伟,乃有社稷安定之日。朕方能保全祖宗社稷,国祚方得以延续。……从此以后,天下乃安。朕定勤政爱民,为名生息。从此刻起,朕向大晋万民保证,我大晋再无动荡之日,百姓当得享太平,大晋将得以中兴……”

  安民诏书送达各地,张贴于京城内外州府街巷。那诏书自然是司马德宗美好的愿望,他希望从此可以天下太平,他也相信这一点。而大晋的百姓们,也有很多人相信诏书上的话。他们厌倦了动荡恐惧的日子,厌恶攻伐征战,他们都累了。他们为这份诏书而欢欣鼓舞,认为大晋从此真的可以太平了。

  当然,在许多人看来,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安宁。稍有见识之人便知道,如今的大晋,东有李徽,西有刘裕,这两人之间,恐难和谐。

  但哪怕是暂时的安宁,也是难得的。安民诏书确实安了许多百姓的心,让那些大晋的遗老遗少们终于能够安稳的安眠了。

  ……

  三月,春已至。

  南方之地,在这个月份早已是草长莺飞春暖花开。但在遥远的西北之地,春天的脚步却迟滞而缓慢。

  一望无际的荒野戈壁之上,遥远的绿色一旦走近,便会发现那只是一些冒尖的草芽。气温依旧寒冷,远处山峦之巅上,白雪依旧皑皑。只有那些流量变大的溪流,才预示着春天其实已经走近。那些冰冷刺骨的溪水,是雪山上融化的冰水。而即便在十几天前,这些小溪还都是冰冻着的,且流量极小。

  陇东郡以西百里之外的戈壁上,一队兵马正在尘土大风之中行军。他们的数量不多,只有万余人。骑兵也只有三干余人。这些兵马穿着五花八门,有的穿着羊皮袍子,有的穿着半截盔甲,有的穿着普通的牧民的袍子。他们的武器装备也五花八门,有的拿着弯刀,有的背着弓箭,有的持着铁骨朵,有的甚至只在腰间别着一把柴刀。

  这样一支衣着破破烂烂的,武器杂乱不堪的兵马,任谁看了都觉得根本不像是一支兵马。更别说,他们当中有的须发花白,有的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完全就是一支杂牌军。

  前方一条溪流横亘,清凉的溪水从远处的山脉流淌而来,溪水清冽,水中石头斑斓。在这样的戈壁滩上,出现这样的一条溪流,堪称奇迹。

  “少主,我们已经行军一天啦。好不容易遇到了溪流。大伙儿都人困马乏,不如在此扎营,饮马歇息。休息好了之后,明日也好正式进入金城郡。那已经是敌人的地盘了。”一名穿着半截皮甲的身材粗壮的将领策马上前,对骑在马上的一名青年说道。

  那青年将军身上的盔甲齐整,身材高大见状,相貌威武。他骑在马上,背上背着一柄长弓,马镫上挂着一柄长柄铁骨朵。论装备而言,他的装备最齐全。

  “也好。那便在河滩上扎营,寻背风之处。夜晚还是很冷的。派出侦查骑兵,过河二十里,左右十里警戒巡逻。”那青年将军看着西沉的夕阳沉声道。

  命令下达,顿时一片忙碌。上万步骑兵下到溪流河滩之中,依靠着稍高的土坡河堤开始安顿。所谓的安营扎寨,其实便是在露天歇息罢了。数十人为一组,在戈壁上寻找一些枯死的胡杨和红柳树干树枝生起篝火来。从河中取了冰冷的水在火堆旁烧开,再将硬的如石头一般的面饼敲碎放进去,泡化了之后便开始稀溜溜的喝起来。

  夕阳很快下山,天空中繁星显现。兵士们都已经围着篝火靠在河滩的石头上躺下,有的已经因为疲惫之极而昏昏欲睡,有的瞪着眼直愣愣的看着暮色之中天空中的星辰发呆。

  青年将军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漫无目的将小石子丢向溪流之中。溪流潺潺,在暮色中闪耀着黑亮的光泽,也将青年将军的思绪带到了过去。

  四年前,木根山下,他目睹了父兄被叛将薛干等人杀死的情形。父亲刘卫辰在临死之前凄厉的呼喊直到如今还回荡在耳边。

  “勃勃快走,赶紧逃命。薛干他们反了,要杀我刘氏满门投降。你快跑,快跑。记得为阿爷和兄长报仇。快跑,快……啊……”

  凄厉的喊叫声响彻山野。声音急促又充满了恐惧,穿透静夜的山岭,十多里地甚至都能听的清楚。

  自己那时候才十四岁,本来在代来城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突然间,拓跋珪的兵马袭来,代来城被攻破,他不得不跟随父兄南逃。在木根山,父兄惨死,他也从此沦落天涯。

  他在族人的保护下逃到了南边,在高平郡被多兰部落首领高平公没亦于收留,留在了多兰部避难。三年后,没亦于将他的女儿破多罗氏嫁给了自己为妻。一切看上去都稳定了下来,似乎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但是在无数个深夜里,刘勃勃都辗转反侧,都会回想起木根山下的那一幕,都会回忆起代来城中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恨拓跋珪,是他毁了一切美好的回忆,毁了他的家。他立誓要报仇,手刃拓跋珪。他也立誓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回到代来城,重振铁弗部落。

  他甚至也恨自己的岳父没亦于。四年来自己寄人篱下,没少受他的呵斥和嘲讽。虽然他将女儿嫁给了自己,但刘勃勃心里明白的很,没亦于是另有所图。

  没亦于原本和铁弗部交好,但后来投靠了姚兴。多兰部好歹也是匈奴大族,但他却投奔了姚氏这样得不入流的羌族人。这便是背叛。

  而没亦于之所以收留自己,是看重了自己铁弗部少主的身份。他想要铁弗部的人员,他想要铁弗部的土地,他想要利用自己的身份,攫取铁弗部的族人和土地。

  这几年来,散落的部族得知自己在高平郡,都纷纷赶来投奔。而他们,便被没亦于所占据。他利用自己,来收拢铁弗部的部族,壮大他自己。这样的居心,自己早就明白了。

  那位岳父大人甚至上奏姚兴,希望姚兴能将铁弗部的土地和部落全部划归他的名义之下。理由便是自己现在是他的女婿。自己什么都知道,但就是不戳破他,看着他当着自己的面伪装,像是对自己有恩一般。

  四年了,刘勃勃一直在寻找机会。他需要东山再起的机会。

  终于,这个机会来了。不久前,皇帝姚兴决定讨伐凉国。刘勃勃立刻上奏姚兴,表示愿意领军出征,讨伐凉国。

  姚兴知道刘勃勃是谁,但他不能信任刘勃勃,因为他寂寂无名,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他不能将兵马的性命交在这个少年手里,更别说,刘勃勃压根不是他羌族人,自己凭什么相信他。

  刘勃勃自有办法,他表示,自己只需要一些基本的物资。弓箭,一点点战马,一些粮食补给。他将率自己部落的百姓组成的兵马,为姚秦而战,为姚兴开疆拓土。

  姚兴自然求之不得。有免费的兵马为自己卖命,为自己打头阵,当然是件好事。而刘勃勃的要求是,在讨伐成功之后,请姚兴助力自己夺回代来城,承认自己铁弗部首领的身份,将部族的百姓和土地交到他手上。

  这是一笔交易,刘勃勃的条件对姚兴而言不过是一句承诺。但对刘勃勃而言,却是能够合法继承身份,阻止自己岳父对自己部族和土地的觊觎。而且借此,刘勃勃可以名正言顺的组建自己的部族兵马。

  姚兴答应了刘勃勃的要求,准许他作为领军进攻的一支兵马,从高平郡往西进攻。姚兴的其他正规兵马,则是从秦州一带西进,一北一南,形成两路进攻态势。

  刘勃勃清楚的记得,当岳父没亦于得知此事之后的表情。面孔扭曲,咬牙缺齿的斥责自己自作主张,要自寻死路,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岳父。

  出征之前,没亦于甚至扣留了自己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幼子,没让自己看他们一眼。

  但刘勃勃不在乎,他知道没亦于不敢阻拦,那是姚兴的命令,他只能无能狂怒。而当自己凯旋的那一天,没亦于只能接受现实。

  “噗通。”一块石头在脚下的水坑之中落下,溅起的冰冷的水珠让刘勃勃从思绪中惊醒。

  他愕然回头看去,只见两名身材粗壮的汉子正咧着嘴哈哈笑着向自己走来。.


  (https://www.bshulou8.cc/xs/17247/108889126.html)


1秒记住百书楼:www.bshulou8.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shulou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