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2章 奔马之赌
8月末的维森特山口,湿润的山风卷着松针掠过粗粝的花岗岩墙面。
而越过松针,在成片的深黑绿的树林后,便能看到皑皑的雪山之顶。
阳光被冰雪反射,看久了甚至会眼睛疼。
这别墅是典型的山地样式,厚实的圆木用方钉钉好,中间留出猎狗睡觉的走廊。
厚重的橡木梁屋内探出来,梁上悬着几条风干的熏肉与一篮松果。
在窗台密集的陶制酒瓶后,则是蟹黄堡大君翘首以盼的脸。
当听吱呀吱呀的车轮声响起,他立刻一个箭步冲到门口。
“嘉莉阁下!可算把您盼来了!”
司邦奇大君约莫五十岁年纪,头发有些花白,却是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
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挤在一起,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掌心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湿汗。
“好久不见,司邦奇阁下。”
背手点头,嘉莉从他身侧往里走,目光扫过客厅。
墙上挂着幅巨大的猎鹿皮,鹿眼还嵌着诺恩出产的宝石珠子。
桌上摆着陶瓷茶具与银质餐具,茶盘边上还堆着好几张揉皱的《真理报》。
这几日大君没少对着报纸哈气。
“司邦奇大君倒是会选地方。”嘉莉摘下兜帽,语气平淡“这山间的度假别墅,倒是清净。”
司邦奇干笑两声,伸手引着她往壁炉边的扶手椅坐:“阁下说笑了,不过是临时歇脚的地方。
您一路赶来辛苦,先喝杯麦芽酒吧?
加了山顶的雪,正好能解暑。”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旁边侍立的仆役使了个眼色。
仆役连忙端着银壶上前,琥珀色的酒液倒入杯中时,还冒着细密的冰雾。
嘉莉没接酒杯:“不必麻烦了,既然人都到齐了,直接说正事,省得大家都吊着心。”
司邦奇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随即勉强放下酒杯:“殿下是什么意思?”
门帘被掀开,塞奥多拉和哈尔金并肩走了出来。
塞奥多拉穿着件淡蓝色的羊毛裙,眼眶有些泛红,不知道是想念还是委屈。
哈尔金则依旧是那身最小号圣联僧侣的藏青制服,感觉塞奥多拉情绪不对,甚至还举手拍了拍她的腰以示安慰。
“帕帕。”塞奥多拉轻轻唤了一声。
司邦奇看到女儿这副模样,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刚要开口,却见嘉莉抬手制止。
“大君先别急着说话。”嘉莉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塞奥多拉,哈尔金,把手举起来。”
两人都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嘉莉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塞奥多拉伸出右手,哈尔金则伸出左手。
在他们的手上,则是一枚镶嵌着透明宝石的银质戒指。
一道红云立刻从司邦奇的脖子上升到了整张脸:“你们订婚了?”
“是的,父亲,我们的婚礼希望您来祝福。”
瞳孔微微收缩,紧盯这那两枚戒指,司邦奇几乎要晕倒。
他原本以为嘉莉会先跟他谈生意,谈罐头厂的合作,却没想到一上来就这么直接。
懂了,这不就是在逼着他认下这桩他绝不接受的婚事。
可他好歹是个大君啊,蟹黄堡更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先前更是用卑鄙的手段坏他名声……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说不出话来。
而两眼却紧盯着哈尔金,几要喷出火来。
“父亲,我和哈尔金是真心相爱的。”塞奥多拉终于忍不住开口,“矮人、人类又有什么区别呢?”
“闭嘴!”司邦奇猛地拍了下桌子,银质茶具都震得叮当作响,“我是你父亲!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跟我谈爱!
一个矮人,一个圣联的小官,也配得上我们蟹黄堡家族的贵女?”
哈尔金往前跨了一步,将塞奥多拉护在脑后。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司邦奇,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强硬:“大君,现在不是以前那个靠血统论高低的年代,圣联更不是贵族的国度。
否则,莱亚现在还该由孔岱亲王统治呢,血统必定被淘汰的。”
“淘汰……哈哈哈哈。”司邦奇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我蟹黄堡家族传承了一千年,我司邦奇是诺恩的大君!
你一个矮人,家族传承多少年,也敢跟我说时代和淘汰的议题?”
他说着,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塞奥多拉的手腕,手指死死扣住:“跟我走!回蟹黄堡去!我就不信,没有这个矮人,你还活不下去!”
塞奥多拉挣扎着,手腕被攥得生疼:“帕帕!您放开我!我不回去!”
哈尔金也伸手想去拉,却见嘉莉缓缓站起,已经挡在了司邦奇面前。
嘉莉视线平静,落在司邦奇攥着女儿的手:“司邦奇阁下,放开她。”
司邦奇对上嘉莉的眼神,心里猛地一突,他下意识地松了松手指。
他吞了口口水,脸颊抽搐地威胁道:“嘉莉殿下,这是我的家务事。
圣联和蟹黄堡的生意,还能继续做,罐头厂的合作,我也可以点头,可这家务事……”
“我当然不会干预你的家务事,但有一点你要清楚,”嘉莉打断他的话,“塞奥多拉和哈尔金,都是我们圣联的公民。
圣联的法律规定和属人管辖的规则,公民享有自由恋爱的权利,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包括你这个父亲。”
“公民?”司邦奇的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向塞奥多拉,“你……你入了圣联籍?”
塞奥多拉咬着唇,点了点头:“帕帕,我早就入圣联籍了。
我在圣联有工坊,有生意,我喜欢这里的生活,我不想回去。”
司邦奇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就要往塞奥多拉脸上打去:“放屁,你是诺恩人!”
塞奥多拉闭上眼,却没等来预期的疼痛。
司邦奇挥下的手像是摁下暂停键,僵在了半空。
想想死去的妻子,和前十几年女儿因他遭受的磨难,看看女儿苍白的脸……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猛地收回手,大君重重地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厉害。
哈尔金再次挡在塞奥多拉身前,瞪着司邦奇:“阁下,我并非想要侮辱您,或与您有意为敌。
无意冒犯,但如果您非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那么我可以向您保证——
有朝一日,我会用我在圣联的影响力,再将她夺回来。
到那时,今天您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蔑视与侮辱,我会十倍奉还给你的家族。”
“影响力?”愣神过后,司邦奇嗤笑起来,“你算是什么?还能有什么影响力?”
“请您相信我的能力。”哈尔金挺直了脊背,语气带着对未来的笃定,“如果不出差错,我很快就能当上圣库庭常务次长,十年二十年后,我起码能获得一个枢机。”
司邦奇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硬气起来:“枢机又如何?圣联还敢跟诺恩开战不成?”
“诺恩有粮食、矿产、人口与海港吗?”
“我诺恩物产丰饶无所不有。”
哈尔金撇撇嘴:“那圣联进攻或改造诺恩就是必然的了。”
“你在威胁我?”捋起袖子,司邦奇手指气急败坏地指向哈尔金的鼻子。
“大君,您自己心里清楚,诺恩丰饶,可真能用的出来吗?”哈尔金反问道,“改造或者战争,是您的选择。”
“我选战争。”大君梗着脖子说道,他故意不去看嘉莉,生怕话说不出来。
哈尔金长吐出一口气:
“这是我作为您的女婿,给您的忠告——您难道看不到圣联的崛起吗?您看不到发条工业的蓬勃发展,看不到炼金革命的浪潮吗?
用不了多久,圣联的铁路会像蜘蛛网一样遍布整个帝国。
圣械廷的铳手只需要三日就能杀到蟹黄堡,更不要提那些正在研发的钢铁战车。
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我能施加影响力。
看在塞奥多拉的面子上,我不会杀你们一个人。
但我会夷平蟹黄堡,毁掉你们家族一千年的基业。”
司邦奇愣住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就算你能当上枢机,圣联能像你说的那么强大吗?
别说笑了,当初法兰也说要崛起,可是呢?
不还是被莱亚当头一棒打下去,又沉淀了数十年吗?
你们圣联有法兰的底蕴吗?你们圣联有法兰的物产和人口吗?
你们圣联有什么?光靠发条革命?机器再强大,难懂还能战胜人吗?”
“圣联的发条机,已经能让铁车快过奔马。
圣联的炼金技术,已经能治愈以前治不好的病。
圣联的信民,正在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
不亲眼看看,您怎么能知道呢?”
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只有山风卷动窗边的窗帘。
司邦奇盯着哈尔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屑。
他想装出一副坚定的模样,只是他快速不自觉眨动的眼睛出卖了他。
过了许久,司邦奇忽然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嘉莉:“嘉莉阁下,看在您的面子上,能否请您作证,我要打一个赌?”
嘉莉抬了抬眼:“赌什么?”
“你们不是说,圣联的发条机车能胜过战马吗?”司邦奇的目光扫过哈尔金和塞奥多拉,语气带着点挑衅,“好,我就跟你们赌。
要是发条机车真的胜过战马,我再给哈尔金十年时间。
十年后,我会亲自来圣械廷接走塞奥多拉。
如果到那时,你哈尔金真能当上枢机,有能力阻止我,那我就认了你们这桩婚事。
可如果不能……”
“我不会拿我的爱人当成赌注!”哈尔金立刻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决。
“我跟你赌。”
塞奥多拉突然站了出来,从哈尔金身后走到前面,目光直直地看着司邦奇。
她的泪水已经擦干:“爸爸,我和哈尔金两个人,一起跟你赌。”
司邦奇显然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随即他便有些挂不住脸,语气森冷起来,甚至似乎还带着些小委屈:“你就这么相信这个矮人?相信你们圣联能赢?”
塞奥多拉低下头,与哈尔金对视一眼,两人忽然同时笑了起来。
然后,他们同时抬起头:“我们相信圣孙冕下,也相信圣联的信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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