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0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朔风卷着沙尘掠过长安城墙,城砖上斑驳的箭痕与血迹尚未被风沙抚平,仿佛还在诉说着这座古都曾历经的烽火。
城下列阵的五千回纥铁骑甲胄泛着冷光,玄铁打造的护心镜映出灰蒙蒙的天,马蹄踏在干裂的土地上,每一步都震得周遭空气微微发颤,扬起的尘土如黄龙般盘旋,遮天蔽日。
率领这支劲旅的,正是回纥可汗嫡子叶护,他身着银白嵌金的可汗亲赐战甲,腰间悬着一柄饰有宝石的弯刀。
身侧伴同的,是素有“飞骑将军”之称的帝德,此人面膛黝黑,额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眉骨延伸至下颌,那是当年随回纥铁骑助唐收复长安时,与叛军悍将拼杀留下的印记。
二人勒马立于阵前,目光扫过对面旌旗猎猎的军队,眉头皆不自觉地拧起——那玄色战旗上绣着的并非大唐常用的朱雀纹。
甲士们的制式也绝非大唐府兵或神策军的样式,玄铁重甲覆盖全身,只露出一双双冷冽如冰的眼眸,手中长枪比唐军制式长半尺,枪尖淬着幽蓝的寒芒,显然喂了剧毒。
“这……是大唐的友军?”帝德粗哑的嗓音带着几分疑惑,他勒紧马缰,胯下战马似也察觉到不对,不安地刨着蹄子,“当初邺城之败,唐军连叛军的先锋都挡不住,若有这般精锐,何需向我回纥求援三次,还许了洛阳三日劫掠之约?”
叶护没有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弯刀的刀柄,眸中闪过一丝警惕。
他想起去年深秋,自己率军抵达洛阳城外时的情景——那时唐军主帅仆固怀恩亲自出营迎接,身后的唐军将士个个面带疲惫,甲胄破损,兵器上的锈迹都未来得及打磨。
而眼前这支军队,阵列严整如刀切,玄甲在沙尘中泛着森冷的光,连战马的鬃毛都梳理得一丝不苟,马腹下悬着的马刀整齐划一,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不对劲。”叶护沉声道,手掌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传我命令,全军戒备,弓弩手搭箭,若对面有异动,即刻射击!”
军令如雷,回纥骑兵迅速变换阵型,前排骑士纷纷取下背上的长弓,箭矢搭在弦上,箭尖直指对面的玄甲军阵。
当年收复长安时,叶户见过广平王李豫,见过郭子仪、李光弼,那些大唐名将虽各有风骨,却都带着几分沙场磨砺出的粗犷,而眼前这位这位,气质温润如书生,却在玄甲军阵中稳坐如山,仿佛周遭的刀光剑影都与他无关。
“来者可是回纥王子?”齐先生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阵前的风声,清晰地传到叶护耳中,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敌意,却也没有半分友军应有的热络。
叶护勒马向前半步,朗声道:“正是本王!尔等是何方军队?为何会在长安城下列阵?大唐守军何在?”
他刻意加重了“大唐守军”四个字,目光紧紧盯着齐先生,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齐先生轻轻摇了摇羽扇,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讽,又似叹息:“你还是先想想,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吧。”
三日前,大唐朝廷派人快马传信,说叛军余孽突袭长安近郊,兵力雄厚,请求回纥铁骑即刻驰援,还承诺事成之后,将去年洛阳劫掠未足的金帛、子女,尽数补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叶护的声音沉了下来,手按在刀柄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大唐请我回纥驰援,尔等拦在此地,莫非是想与我回纥为敌?”
“为敌?”齐先生笑了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悲凉,“你可还记得,去年洛阳城破之后,你麾下的铁骑做了些什么?”
这话一出,叶护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帝德更是猛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指节泛白。
去年邺城之败后,唐军主力溃散,叛军安庆绪率军反扑,直逼洛阳。
大唐朝廷慌了手脚,再次向回纥求援,当时李亨为了换取回纥铁骑的支持,亲自许诺:“洛阳城破之后,土地、百姓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可劫掠三日。”
叶护还记得,当时他率军抵达洛阳城外时,唐军早已将城门打开,郭子仪的部将还亲自为回纥铁骑引路。
进城的那一刻,回纥骑兵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冲散了洛阳的街巷——商铺被砸开,值钱的珠宝玉器被一抢而空,绸缎布匹被撕扯得遍地都是。
百姓家中的粮食被搬空,男子被拖拽着充当苦力,稍有反抗便被一刀砍杀。
年轻的女子被绳捆索绑,哭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却只换来了回纥骑兵的狞笑。
他亲眼见过,一个老妇人跪在地上,抱着一名回纥骑兵的腿,恳求他放过自己年仅十岁的孙女,却被那骑兵一脚踹开,随后一刀劈下,老妇人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了那女孩一身,而那骑兵只是狞笑着,将吓得瘫软的女孩扛在肩上,扬长而去。
他也见过,帝德率军闯入洛阳最大的富户家中,将府中的金银珠宝搜刮一空后,竟下令放火烧屋,熊熊烈火吞噬了整座宅院,里面还困着来不及逃出的老弱妇孺,惨叫声在火光中回荡了整整一夜。
“回纥入洛阳,肆行杀掠,死者万计,火累旬不灭。”
齐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那些死在你们刀下的,有手无寸铁的老人,有嗷嗷待哺的婴儿,有寒窗苦读的书生,有勤恳劳作的农夫……他们都是大唐的百姓,是这座王朝的根基。”
“这是大唐朝廷许诺的条件。”
叶户皱着眉头说道。
当时唐军就站在洛阳城外,眼睁睁看着回纥铁骑在城中烧杀抢掠,听着百姓的哭喊惨叫,却始终按兵不动,仿佛那些惨死的百姓与他们毫无关系。
可更让人心寒的,还在后面。
三日后,回纥铁骑满载而归,退出洛阳城时,唐军竟紧随其后,闯入了早已满目疮痍的洛阳城。
他们拿着刀枪,踹开那些尚未被回纥洗劫的门户,抢走百姓仅存的口粮,拖拽着那些侥幸躲过回纥劫掠的女子,甚至连死者身上的衣物都不放过。
“抱歉了,许诺你们的不是大唐,是叛军。”齐先生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真正让大唐失去民心的,从来都不是叛军的兵戈,也不是你们回纥的劫掠,而是大唐自己的军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回纥铁骑,“百姓们曾以为,唐军是他们的依靠,是守护家园的屏障,可到头来,他们等来的,却是比外敌更残忍的背叛。”
“你……你到底是谁?”叶护忽然意识到,眼前这支玄甲军,或许根本就不是大唐的军队。
齐先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抬起头,望向长安城墙。
城墙上,大唐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可那旗帜之下,却看不到一个守军的身影,只有几只乌鸦落在城垛上,发出刺耳的啼鸣。
“当年收复长安时,李亨许诺,土地、世庶归唐,金帛、子女归回纥。”
齐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嘲讽,“后来到了洛阳,他又许诺,允许你们劫掠三日。可你们知道吗?原本按照计划,你们要劫掠的,是长安。”
叶护猛地瞪大了眼睛,帝德更是惊呼出声:“什么?”
“没错,是长安。”齐先生点了点头,“当时李豫认为,长安是大唐的都城,若被回纥劫掠,必会引发天下震动,而洛阳虽也是重镇,却终究不如长安重要。”
“更重要的是,他怕长安百姓拼死抵抗,一旦激起民变,大唐的根基便会彻底动摇。”
“所以,他力排众议,说服了李亨,将你们的目标换成了洛阳。”
“他以为,牺牲洛阳百姓,就能保住长安,保住大唐的颜面。”
齐先生的语气变得冰冷,“可他错了,大错特错。民心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洛阳百姓在回纥与唐军的双重劫掠下哀嚎时,长安的百姓也看在了眼里,天下的百姓都看在了眼里。”
“从那一刻起,大唐就已经失去了民心,这座王朝,早已是风雨飘摇。”
“所以,你们不是大唐的军队?”叶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此刻唯有弄清楚对方的身份,才能做出应对。
齐先生目光扫过回纥铁骑:“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你们不能踏入长安一步。”
“凭什么?”帝德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怒火,“我回纥与大唐有约,驰援长安,乃是信守盟约!尔等拦路,莫非是想与我回纥开战?”
“开战?”齐先生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决绝,“从你们踏入中原的那一刻起,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以前的战争,是大唐与叛军的战争,而现在的战争,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抬起手,玄甲军阵中瞬间响起整齐的拔刀声,五千柄马刀出鞘,在沙尘中泛着森冷的光,那股肃杀之气,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叶护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看得出来,这支玄甲军的战斗力,绝非唐军可比。
可他又不甘心就此退去,一来是回纥与大唐有约,二来是此行的劫掠之利尚未到手,若是空手而归,不仅无法向可汗交代,还会被其他部族耻笑。
“我回纥与大唐乃是盟友,今日之事,或许有误会。不如你我各退一步,让我率军入城,面见大唐皇帝,若真是有误会,自会化解。”
齐先生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没有误会。今日,你们只有葬身于此。”
“当然,回纥可汗的人头,我迟早有一日去取。
叶护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知道,谈判已经破裂。
他勒紧马缰,拔出腰间的弯刀,刀光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厉声喝道:“回纥的勇士们,尔等可惧?”
“不惧!不惧!不惧!”五千回纥骑兵齐声呐喊,声音震耳欲聋,手中的长弓拉得更满,箭矢直指玄甲军阵。
帝德也拔出了马刀,目光凶狠地盯着齐先生:“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便让尔等见识一下回纥铁骑的厉害!”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齐先生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杀意。
他口中吐出一个字,声音冷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杀!”
“杀——!”
玄甲军阵中,瞬间爆发出冲天的喊杀声,五千玄甲骑士催动战马,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朝着回纥铁骑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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