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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9章:你没刀了


红袍军各地浩荡征兵开始的时候。

台州府红袍官衙书房内,海风挟着咸腥气拍打窗棂。

烛火摇曳中,知府陈景深独自坐在案前,指尖死死攥着今日的《红袍公报》。

报纸头版赫然印着洛水总长病逝的消息,墨色讣告框边还滚着刺目的黑边。

“洛水死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书房里显得阴冷。

“你手中最锋利的刀......折了。”

烛芯突然爆响,将他狰狞的面孔映在青砖墙上。

他猛地起身,从暗格中抽出一本泛黄的账册,那是崇祯年间台州知府的私账。

纸页翻动间,密密麻麻的银两数目如毒蛇般盘踞。

“三月,收海商张氏修堤银八千两......”

“五月,得海寇买路钱一万二千两......”

“腊月,纳海盐私贩"年敬"二万两......”

陈景深的手指剧烈颤抖。

他想起去年清查府库时,自己穿着打补丁的官袍,啃着冷馍核对盐税。

而前明知府竟能用贪墨的银子买下西湖别院、扬州瘦马!

“四万两......”

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渐转凄厉。

“四万两白银啊!够全台州百姓吃三年饱饭!”

海风猛地撞开窗户,将公报吹得哗啦作响。

洛水遗像在风中翻卷,那双眼睛仿佛正凝视着他。

陈景深突然抓起砚台狠狠砸去。

“看什么看!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

墨汁溅上墙面的红袍军旗,污渍顺着民为邦本四字蜿蜒流淌。

他喘着粗气瘫坐在地,眼眸猩红,忽然想起崇祯年第一次见到魏昶君的场景,那个青衫书生站在灾民堆里分粥,袖口磨得发白,却把最后半块饼塞给奄奄一息的流民。

“里长......”

他蜷缩在阴影里,声音忽然带上哭腔。

“你为什么不贪?为什么不许我们贪?”

指甲深深抠进地缝。

“跟着你干......一辈子穿旧袍吃糙米......凭什么!”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陈景深缓缓抬头,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

他爬向案桌。

“你怎么还不死啊!我的......里长!”

笔尖落在公报边空白处,画出一把匕首的轮廓。

海风卷着浪涛声涌入书房,将烛火彻底扑灭。

与此同时,另一边,广州府同知宅院廊庑,张受命独坐在石凳上,粗陶海碗里的劣酒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爹......”

他颤抖着展开安南来信。

“儿被毒蛛所伤,右腿已废,医官说往后只能拄拐行路了......”

信纸边缘还沾着药渍,像干涸的血泪。

第二封信更刺目。

“弟速寄银五十两,侄女嫁妆寒酸,婆家已露鄙色......”

保定兄长的字迹潦草如催命符。

“嗬......”

张受命喉间发出怪响,目光扫过身上洗得发白的同知官袍。

袖口磨出的毛边像在嘲笑他二十年清贫。

突然抓起陶碗狠狠砸向照壁!

瓷片四溅中,他踹翻石桌咆哮。

“凭什么!”

残酒渗进青砖缝,如同渗进他龟裂的心田。

“前明同知哪个不是锦衣玉食?老子穿破衣喝劣酒......连侄女嫁妆都凑不齐!”

海风卷着浪涛声扑入院落,却盖不住他嘶哑的怒吼。

“查!查!查!日日查老子祖产!魏昶君!你对自己狠,就要天下官都当苦行僧吗!”

“老子是官啊,兄长也是官啊......”

他踉跄到院角老榕树下,指甲抠着树皮上刻的清字,那是他天下初定时所刻。

如今树皮翻卷,如同他溃烂的初心。

“洛水死了......黄公辅死了......”

他突然狰狞笑着,笑声凄厉如鸥枭。

“你的刀都折了......你一个人,还能撑多久?”

指尖深深抠进树痕。

“等你倒了......老子要贪够十万两......把侄女风风光光嫁出去......给儿子买最好的假腿......”

他笑着笑着,眼泪便从猩红的眼眸中滚滚落下,滴入尘埃。

风突然灌满庭院,吹散满地信纸。

张受命瘫坐在碎瓷片中,望着屋檐下悬着的两袖清风匾额,那是他去年亲手所书,如今金漆早已斑驳脱落。

另一边。

南直隶密室,烛火将两道身影投在青砖墙上。

穿长袍的知州周世安与披铠甲的红袍军千人卫周世平对坐案前,中间隔着一壶温好的黄酒。

“都清干净了?”

周世安指尖摩挲着杯沿。

“心腹守着三重门。”

周世平甲胄轻响。

“连耗子都钻不进来。”

周世安斟酒的手微微一顿。

“报刊看了吗?红袍先辈园修起来了,洛水、黄公辅、罗延辉都要塑像。”

酒液入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洛水老道......”

周世平突然嗤笑。

“到死都只有一间漏雨的破房子。”

“黄公辅更甚。”

周世安抿了口酒。

“风疾发作那日,还在核漕粮损耗,家仆说他瘫了右手就用左手写。”

烛火噼啪一跳,周世平猛然握拳。

“老子想不通!罗延辉镇守乌思藏,终生未娶,魏昶君亲弟弟死在驻北城,又剩下些什么?”

“魏昶琅在驻北城存下的银子,一共才二十两......还都捐给了百姓。”

周世安盯着酒杯。

“还不够前明知县一顿席面。”

两人突然沉默。

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梆子声,周世平突然叹息着。

“若无魏里长,鞑子铁骑早踏平江南,你我这等寒门子弟,永无出头之日。”

“是啊......”

周世安苦笑。

“崇祯年大旱,若不是红袍军开仓放粮,咱全家早饿死了。”

酒壶重重顿在案上。

周世平眼底泛红。

“可凭什么!老子就是不服!咱们提着脑袋打天下,如今当千户的连给老母买药的钱都凑不齐!前明总兵哪个不是良田千顷?”

“嘘!”

周世安骤然色变。

“隔墙有耳!”

烛芯爆响,将两人惊惶的面孔照得明灭不定。

周世平喘着粗气。

“老子在战场上挨了三刀!本该封爵荫子!如今呢?儿子还要去边陲开荒!”

“慎言!”

周世安指尖发白。

“监察司的耳目......”

“监察司?”

周世平冷笑。

“阎应元自己都穿打补丁的官袍!他们查得出什么?”

“查得出民心。”

周世安突然颓然。

“你去市集听听......百姓提起里长,哪个不哭?若此时动手,千万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咱们!”

酒壶见底时,周世平忽然喃喃。

“他总要老的......总要死的......”

“是啊......”

周世安凝视摇曳的烛火。

“等吧,等百姓过惯好日子......等他们忘了饿肚子的滋味......”

烛泪堆成小山时,周世平突然举杯。

“敬里长。”

周世安怔了怔,苦笑碰杯。

“敬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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